石初程的个头又往上蹿了一节,如今已经有周行的肩头高了,可孩子终归只是孩子,遇见事情也只会找大人哭。
“别怕,别怕,阿爹在,告诉阿爹,出什么事了?”周行一面用两个拇指给石初程拭泪,一面哄他。
“阿耶快死了,”石初程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我请了好多大夫都不中用,用了丹房的‘辰’字‘成’号格中的丹药,也不见效。”
石初程的话仿佛一声惊雷在周行心头炸开,将他所有的淡定平和都统统炸碎,爆炸的余波震颤不止,迟迟不肯平息。
周行身形晃了一晃,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踩在云端,脚下软绵绵的一片,连站都站不稳了。
石初程带着哭腔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周行甩了甩脑袋,耳鼓还在轰隆隆作响,以至于他连一个字都听不分明。
可是多年临渊的经验,让他习惯了摆出面上的镇定,他两手按着石初程双肩,让自己稳稳站定,目光死死锁住石初程的嘴型:
“别急,告诉阿爹,阿耶的症状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病的。”
石初程哽咽着一一说了,他虽然难过,说话却不失条理,所有的情况都被他描述得清清楚楚,无一丝偏颇遗漏。
周行看唇辨声,从石初程的描述中判断出了石方巳的情况,他略一思忖,转身戳了一颗灵石:“莫衍,你离锦官城最近,去一下我家里,我家人走火入魔,需要救护。”
“是。”那僚佐莫衍领命而去。
“阿耶是走火入魔?”石初程闻言止住了呜咽,愕然道。
周行心头的震颤渐渐平息下来,却依旧余悸不止,他肃然道:
“生病哪里有这个样子的。
大哥的呼吸、心跳都慢到了极致,这叫做象龟之息,其实也是一种修炼功法。有延年益寿之功,亦可在走火入魔之时,强行隔断内府中肆虐的真气,保障自己不受更重的伤害。
我不大清楚大哥练的什么功法,以前也没见过他练这龟息之法,所以我担心是他练岔了气,用龟息之法自保。”
石初程顿感自责,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他也浑然不觉:
“我竟搞错了,还请了几天大夫,耽误了那么多时间,阿耶会不会有事?”
周行摸摸石初程的头,觉得高度不大顺手,这才恍然意识到,石初程长得太快了,早不是当年缠着他要抱抱的小奶娃了,心里没来由地升起几分惆怅。
“鹿娃,你做得很好。‘辰’字‘成’号格里面的丸药是不错的,虽然无法帮他疗伤,但是能护住他的心脉。你又及时来找了我,阿耶不会有事的。”
周行的丹房各种丹药又何止上百种,当中有他炼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也不是样样都取了名字,有些就按照柜子的编号来称呼。
“阿耶果然不会有事?”石初程拽着周行的胳膊,一脸希冀地望着阿爹。
“连阿爹都不信了吗?”周行哂笑,捏了捏石初程脏乎乎的脸蛋,“怎么脏成了这样,像个花脸猫。”
“信!”石初程猛点头,又用汗巾去擦脸,他一通乱擦,却半点也没把自己倒腾干净。
“干帕子哪能擦干净?茶盅里有水,你弄点水擦擦。”周行指点他。
沙盘舆图上又有黑气冒出来,周行不能再耽误,三两步又走回了舆图面前:“鹿娃,你先自己玩儿。”
石初程乖巧地点头,不再言声,擦完脸,自己又钻到角落缩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众星拱卫”的阿爹。
那些一闪一闪的“小星星”一直盘旋在周行身边,不停闪耀着光芒,有些闪着闪着就好似耗尽了力气,转为灰白色,“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旋即就有僚佐掀帘而入,拿着同样大小色泽的灵石来替换。
眼下冬官直接对接夏官,提供战事需要的兵戟法器,地官对接天官,提供周行斗法所需的灵石法宝。
正如周行战前议事后同游青州说的那样,大司徒、大司空两位恩怨分明,当面对周行不假辞色,背后并没有因为旧怨而故意慢待,战场上所有的用度需求,都没有半分懈怠拖沓。
六曹上下,是从来未有过的齐心协力。
门帘又是一动,一个小弟子端着盘子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把盘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
石初程居然在前线见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弟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心里揣度着,能跟着阿爹到前线的,必然都是大能,这弟子莫非是用了幻形法,专门把自己变小了?
其实这是石初程想岔了,那弟子还真就只有十来岁。
这次大战,玄天城可算是倾巢出动,上上下下几乎没人闲着。
就算是春官那边,也将两年后的出师仪式提前,把差不多能上阵的弟子都打发到了其余五曹,以补充人手。
至于还不能上阵的小弟子,大宗伯专门选了些稳妥的,分派到各处,力所能及地帮忙打打杂。
石初程蹲在角落,见那小弟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便伸长了脖子去看他送进来的盘子。
盘子里盛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小山状,拇指大小,色泽翠绿欲滴,一股浓浓的灵气从里面不停地蒸腾出来。
“鹿娃,饿了自己吃。”周行百忙中丢给石初程一句话,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舆图一刻。
“哦,好。”石初程乖巧答应,却并没有动,依旧目不转睛地看向阿爹。
在石初程的印象中,阿爹一贯都是懒洋洋的,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只要有人给他使唤,他自己是连手指头都懒得多动一下。
可眼前的阿爹却与往日有着巨大的不同。
周行立在舆图前指挥若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极为凌厉的魄力,当他隔空发布指令的时候,那种杀伐决断的威势,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叫人忍不住打心底里想要臣服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