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官宗伯同新上任的夏官司马,此时正并肩站在校场高高的瞭望台上,看着下面辛苦操练的弟子们。
“你如今可威风了,听说前日因为冬官司空扣下了日行符,你竟带着人直接去冬官幕府生抢了来。”
大宗伯瓦则婴是六卿中唯一的女子,她个子不高,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蔼然的笑意。
春官素来只负责教授弟子同祭祀事宜,一贯的与世无争,瓦则婴这些年便有些心宽体胖。
“这不是急等着用吗?”周行趴在栏杆上朝下面看去。
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重新整编七政军,仗着再无人掣肘,肆无忌惮地把妖灵、魂灵、浊修都加进来,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总算忙里偷闲,跑到校场歇歇。
“等着给你那新组建的魂灵军用?”瓦则婴笑着摇摇头,“也就是你,才干得出将战死沙场的军士,重新整编进七政军这种事情。”
周行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校场,下面的弟子忙忙碌碌,有的操练棍棒兵器,有的摆开法阵,有的卯着劲儿要破阵。
“因我当年献祭十二星次一事,导致那五百军士不能入轮回,如今能给他们一个归处,是我该他们的。既有了这魂灵军,以后再有魂灵想要归来,也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周行瞥见东北角有两个弟子斗法,一个小弟子不留意便被另一个困在阵中,抓耳挠腮不得其法而出。
不打仗的时候,周行不是在自己的小屋面壁,就是跑来春官校场指导小弟子。
瓦则婴知道几位师兄对周行的忌惮,她却颇不认同,是以周行到她这里来,她都帮着遮掩行迹。
邵则德同王则执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如今七政军这波干将,从做春官弟子开始,就已经蒙周行教导了。
这些年她看着周行殚精竭虑地对付不距道。多少次九死一生获得的功劳,却被他人抢去,周行却从来逆来顺受,一声不吭。
她为周行抱不平,周行却不许她公开为自己说话。
好容易周行带着直系心腹哗变,她还没有松口气,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隐患——
“这些日子你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仗着自己手握重兵,就一点余地不给别人留。七政军总得要吃喝嚼用,装备法器总得修补。人家现在卡你,你可以用武力压制他们,将来你人在战场,他们再给你使绊子,你又怎么办?”
瓦则婴有些嗔怪。
周行继续欣赏小弟子斗法,看起来对瓦则婴的担忧并不放在心上。
“七政军这次哗变也是一样,你当他们是废柴,嫌他们对你多有牵掣,让你带兵不能如臂使指,就不管不顾地把他们像绊脚石一样一脚踢开。可天......”
瓦则婴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了看天官幕府的方向,还是把那个名字吞了进去,“......他到底是树大根深,你无法拔除他所有的势力,那就心平气和跟他合作,金城千里,也并非你一人的职责。”
周行只看着那小弟子毫无章法地左突右进,没有答话。
瓦则婴忍不住苦口婆心:
“你一心为公,别人未必就信。你风光霁月,怎防得住宵小阴暗腌臜的手段?而今还需要你对付不距道,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有一天飞鸟尽、良弓藏,你打算如何收场?”
周行只淡淡笑笑,依旧不答话。
瓦则婴心知周行有逸群之才,她说的这些后果周行未必不知道,但是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不是有恃无恐,而是真的不在意后果。
“你就这么不顾惜自己吗?”瓦则婴有些气恼,肉乎乎的手掌狠狠在栏杆上砸了两下,栏杆受不住力,开始吱吱呀呀地摇晃。
周行本来撅着屁股,趴在栏杆上,姿势相当的舒服,如今栏杆一晃,他也趴不住了,只好站直了身,调侃道:
“债多了不愁,担心这么多干什么。指不定他们还没动手,一个天劫就把我给收了。”
他对自己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瓦则婴闻言脸色却当即一变:
“胡说八道!你是为了苍生,天若有眼,不当降罪!”
“为了苍生?苍生可不认,”周行面上露出几分愧然苦涩,“我为烧尽下界怨气,带累了这百年间的黎民。付出那么大代价,结果至今也没能封闭首邙山那深渊通道。”
“这也不能怪你,下界刀兵不止,怨气便会绵绵不绝,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瓦则婴黯然道。
周行在她说话间,朝东北角扔出一张符纸,那黄纸甩着尾巴直扑向下面的阵法。
设阵之人慌忙拦截,不料那符纸倏地转个莫测的大弯,没入了地下,阵法瞬间破了。
脱困的弟子看向高台,喜出望外地拱手为礼:“多谢大司马指教。”
周行这才转过身来看向瓦则婴。
他逆着光,瓦则婴只觉阳光刺眼,一时看不清他眸子中掩藏的情绪,却清晰地听见他郑重的声音:
“阿婴,我知道你关心我。可这百年来,那么多前辈、同袍都捐躯卫道。我残喘至今,已是有幸,又哪敢惜身呢?”
瓦则婴被他一番话堵在那里,终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
小舟途径巴地,靠在酆都渡口,周行站在船头,伸着懒腰含糊不清道:“大哥,咱们岸上走走吧。”
石初程扒在蓬沿,露出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九泉之下那个酆都吗?”
周行起了坏心思,他促狭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