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依你所说,我们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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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溪离了玄天台,只顾闷头赶路。
而今水族配合不距道,在九州四处设道场。
他们莽苍山则负责将需要交易的灵宝,一一送到这些道场当中。
式溪今日从石方巳处领了任务,独自到首邙山送货,也是仗着脚程快,才绕去了玄天台。
眼见着快到目的地,式溪这才放慢了脚步,他经过一条小河的时候,忽听到水中有扑腾挣扎的声音。
他循声而去,果然发现有个小童在水中浮沉。
式溪当即出手将那小童捞起来,及至上岸,他赫然发现那小童竟满脸流脓,浑身上下都有拇指大的脓包。
可小童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不哭不闹,一骨碌爬起身,张大嘴就向式溪咬来。
式溪一个侧身避过。
那小童扑了个空,收不住脚,竟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正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跌跌撞撞冲向小童,想要抱起小童。
不想却抱了个空——
那老妪的手臂竟穿过了小童的身体!
原来这竟是个滞留人间的孤魂。
式溪叹了口气。
如今因大封破损,乱了时气,导致人境刀兵又起,新丧的魂魄无数,连地府都忙不过来了。这才令得无数这样的老妪成了漏网之鱼。
老妪见抱不住孩子,急得直跺脚。
她身材本就矮小,加上弯腰驼背的,几乎并不比那小童高多少。
式溪只好俯下身来问她:“婆婆,这是你的孙儿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孙儿去找他父母吧。”
老妪见有人能看见她,不由欣喜,忙走在前面带路。
式溪施法化出一根布带,自那孩子腋下穿过,将他从后面拎起来,不让他咬到自己,慢慢腾腾跟在老妪身后。
他们住的村子并不太远。
式溪带着小童进了村,一打眼,便见田坝子上都是村民,有打谷子的、有晾晒衣服的......本是人间平常景象。
然而式溪一见之下,却变了脸色。
他眼前这些忙忙碌碌的村民,竟无一个是活人!
可他们似乎对于自己已经身死之事毫无察觉,还如同生前一样在过活。
式溪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
这个村子就在不距道道场旁边,这几天不距道在附近洒下无数的赤薤露,这东西对凡人来讲,乃是剧毒。
赤薤露蒸腾为雾气,人一旦接触了,必然会浑身长满脓疮,待得脓疮破溃,便神仙难救。
而不距道炼制赤薤露所必须的灵宝,皆是由莽苍山卖给他们的。
意识到自己助纣为虐的式溪,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看了看天,此时尚是白昼,这个地方的气象已经完全被赤薤露改变了。
阴气同阳气混杂,生人同死鬼共居,活人不知道自己活着,魂灵不知道自己死了。
那小童从式溪的布圈中挣扎出来,朝着一个舂米的中年女子奔去,想是他的阿母。可是他的阿母似乎看不到他,只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小小的孩童尚不知道,他是全村唯一的活口。
小童朝阿母叫嚷,阿母不理他;
小童想要拉拉阿母的裙摆,却拉了个空。
终于,那小童意识到了什么,凄厉地尖叫一声过后,一头向女子身边的石臼撞去。
式溪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伸手,隔着两丈远,临空截住了那小童的去势。
那孩子奋力挣扎起来,状似疯癫,身上的脓疮在他挣扎之下破裂溃烂,腥臭味扑面而来。
他的确是此间唯一的活口,却早已不人不鬼。
式溪终究是于心不忍,他走过来,一手轻轻盖住小童眼睛,一手掐住对方幼嫩的脖颈,稍一用力,只听“卡巴”一声,那小童便悄无声息软倒下来。
小童一死,三魂七魄便出了窍,魂魄却没有一丝脓疮,全身干干净净,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
那舂米的妇人似是现在才看到孩子,她欢呼一声,丢下石杵抱起孩子。
看着这一派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式溪久久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倏尔,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式溪怔愣回头,只见背后之人,正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石方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