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回到馆舍,叫了些酒菜在大堂坐定,石初程还是低垂着脑袋,像个打蔫儿的茄子。
周行心疼地摸摸石初程的额头,不见他发烧,问他哪里不舒服,也只摇头不说话。
两个阿爹对视一眼,鹿娃竟有了心事?
周行弯下腰来望着石初程的小脸,诱哄道:“你从到了同织坊就不说话,难道那俞娘子趁我们不注意欺负你了?她掐你了?还是骂你了?给阿爹说,阿爹给你出气。”
石初程听闻阿爹误会俞娘子,这才有了反应,他慌得连忙摇头,着急道:“没有的,俞娘子很好,她很好的。”
说着他竟红了眼圈,豆大的泪珠簌簌地滚落下来。
“就是......就是她好像我娘亲。”鹿娃勾起伤心事,竟嚎啕大哭起来。
石初程这一句话说得周行同石方巳都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说起来,两个阿爹虽然对鹿娃很好,但是两人都是男子,到底不如母亲细腻体贴。
石初程昨夜才知自己亲娘抛弃了自己,正自伤心,就遇见这个对自己如此温柔可亲的娘子,那俞娘子说话又温声细气,难免勾起了他对娘亲的渴望。
周行和石方巳对视一眼,都是既无奈又心疼。
他们怜爱这孩子孤弱,平日也是极力疼惜,可这弥补不了母爱的缺失,哪怕是双倍的父爱也不行。
“主君!鹿娃!”
这一家三口正在这里愁云惨淡,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周行愕然抬头,正见骨白走了进来,“小骨?你怎的来了?”
“骨婆婆!”石初程涕泪交加间,见是骨婆婆来了,呜咽着就扑了过去。
骨婆婆一把搂住石初程,鹿娃心肝儿肉地叫了一通,才想起来被她晾在一边的主君,忙松开石初程,讪讪向周行行礼问好。
周行倒是不以为意,反让她一同坐下用餐。
他们举著动筷,便听到左右皆在议论。
“听说了吗?那花底眠的老鸨被人告了,说她逼良为娼,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伶人的血。”
“今儿早上那老鸨就疯了,疯疯癫癫地在街上嚎,衙役来了直接就给扔进牢房了。”另一个添油加醋。
“这是心虚了吧,装疯卖傻呢。”有人点评。
“听说告她的是花阴郎君,人家手上有罪证呢。这老鸨要么真疯,要么也得是个斩立决。”那一个言之凿凿。
“反正不得好死。”这一个义愤填膺。
周行同石方巳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什么。
四人餐后回到房中,周行方问骨婆婆:“不是叫你在朝彻沟闭关吗?”
骨婆婆待要说话,却又犹犹豫豫地看了眼石方巳。
周行一摆手,“无妨,这是我大哥,你待他就如同待我一样。”
“是,”骨婆婆答应一声,又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看着似乎有些紧张,“我……我感应到曲魔还没有死。”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石方巳凝眉道:“可我们明明亲眼见到,太阴师诛杀了池连峰呐!”
骨婆婆怕周行不相信,急道:“我的原身被炼化之时,曲魔曾取一缕自己的精魄融入,所以我能感应到他,他真的没有死!”
“此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去查,”周行面沉如水,“小骨,你先回朝彻沟,没事儿别下山来了。”
“主君,让老身留下来侍奉左右吧,”骨婆婆言辞恳切,她看了眼石初程,满脸不舍,“我也想要陪陪鹿娃。”
自上了楼,石初程便黏在骨婆婆身边,听说周行要赶骨婆婆走,他立时抱住骨婆婆的腰,“阿爹,就让骨婆婆留下来吧。”
他这一抱,骨婆婆几乎要落下泪来,之前分别的时候,鹿娃才只能抱到她的腿,如今都能抱着自己的腰了。再分开些时日,只怕这孩子就长大了。
祖孙二人紧紧相拥,双双泪眼婆娑地望着周行。
周行却罕见地对这祖孙二人铁石心肠起来,“小骨,你近日当有大劫,还是回朝彻沟闭关吧,等到劫数过了再说。”
“是。”骨白不敢违抗主君,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
石初程听不懂阿爹说的什么劫数,他趴在窗口,朝下看着骨婆婆远去的背影,几乎又要哭出来。
忽然间他心中冒出个奇异的想法,要是自己有娘亲就好了,娘亲一定什么都答应自己的。
娘亲......娘亲......
两个大人哪里留意到小孩的想法,等到他们发现不对时,石初程已经不见了踪影。
*
天色渐暗,眼瞅着即将要宵禁,俞娘子关了店门,匆匆往家而去,身后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缀在她后面。
俞娘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了几分。
然而不管她怎么加快脚步,后面的黑影依旧如影随形。
石初程见俞娘子几乎要跑起来了,他有些着急,小短腿也越迈越快,不查身后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天而降,按住了他的后脖子。
石初程一个激灵,差点惊叫出声,及至看清了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爹——”
周行有些好笑地蹲下来,“你偷偷摸摸跟着人家女娘做什么?”
石初程低头看着脚尖,不肯说话。
周行掐了把他的小脸,笑道:“还害羞呢。走,阿爹带你去跟俞娘子打个招呼。”
他拉起石初程的小手便要去追赶俞娘子,倏尔他好似看见了什么,笑容骤然顿去——
天色越来越黑,他们父子说话间,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人气一歇,外面就是魑魅魍魉的地盘了,几个黑黢黢的鬼影竟明目张胆地缀在俞娘子身后。
周行手中黄符一闪,朝着那几个鬼影极速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