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浪懒得跟他在这儿说车轱辘话:“所以呢,是离家出走,还是被赶出来了?”
厉明张大了眼睛。
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不愿意这么想。
玄序现在的状态跟他曾经有一阵子周末不想待在家只能去外面晃荡的感觉像极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
“被赶出来的,我慢了一步。”好比来不及甩人只能被甩。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住哪儿?电竞酒店?”
“好主意。训练,吃饭和打扫都方便。”
怎么,这是刚定下来啊?
“身上还有钱吗?用不用资助你点儿?”
“不用,起码酒店还住得起,去年的工资也不至于现在就败完了。”
池浪轻点了一下头:“晚饭吃了吗?”
“真不巧,刚吃过。不能陪你们俩一起了。”
池浪似乎也没打算问得太细,但走之前莫名其妙地问了句陈崇文知不知道。
也对,他俩关系好像是挺好的。
玄序摇摇头:“别告诉他。”
池浪“嗯”了一声:“有事儿打我电话。”然后也没聊别的,直接带着厉明往回走。
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大年夜被扫地出门,厉明都不会太意外。他不知道和睦的家庭氛围长什么样,真看到了只会大惊小怪。
他没想插手管,换作是他自己也一样不希望有人掺和进来,但……总还是有点儿担心。
他的表情被池浪看在眼里:“别琢磨了。不管因为什么,玄序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走到这一步说明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从家里独立出来就是最好的结果,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有工作,年薪还不低,人本来就稳当,碰上这种事儿就更不会轻易跳槽走人,游戏只会打得更卖力,对我们的夺冠计划来说是好事啊。”
厉明知道他最后这句是玩笑,勉强跟着笑了一下。
能脱离无法互相理解的家庭当然是好的,虽然一开始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应,碰壁,失落……但他以后一定会习惯,会好起来,直到彻底不再需要那个家为止。
他们很快走到滨河路,小区外还有一两个小店亮着灯,店门口堆放着一摞摞零售商品。
“走。”池浪忽然拽住厉明的胳膊往小店走。
“干嘛?”
“来了就知道了。”
走近之后厉明才发现这里是个烟花爆竹的销售点。
现在已经很晚了,北四环本来就偏僻,刚才过来的路上,整个片儿区都安静得跟鬼城似的,路上也没几辆车,路灯范围外好像有什么在伺机而动,灯光都显得暗了不少。
也就是到了这小区外头才感受到些许人气儿。
零星几个人在河边放烟花,氛围立刻柔和了起来。
这一路过来的黑暗都被花火冲上天空的姿态冲破,视野里留下明暗不一的灿烂光斑。
昨天问的时候,池浪看出来厉明其实口不对心。
烟花由别人还是自己来放,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地段儿生意一般,怎么都比不上市里,见有客人上门,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帮着两人一起挑了些动静小的呲花儿。
结完账,池浪专门挑了个离另外两个燃放点远一些的空地,把一兜烟花搁在旁边的长椅上。
河边风稍大些,厉明冻得直想蹦,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唯一的安慰是,他的防风打火机派上了用场。
池浪拿出一个“黄金树”,俩人就地蹲下来。
“来根儿烟。”
用烟点捻子确实安全点儿。
厉明摸摸兜:“……没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想起来抽烟这回事儿了。
“打火机怎么没忘呢?”
“一直在兜里。要不我去买一包……”
池浪立马拽住他:“梅总不喜欢烟味儿,买了也不能抽,就别给自己留念想了。”
檀香味儿也挺呛,梅总还关着门儿搁屋里点呢。厉明没说出口。
“拼手速的时候到了。”池浪按下打火机,冲着引信晃了一下,然后立马拉着厉明往后撤。
“嚯!”
名副其实的“黄金树”,金色的火花一簇簇左右交错着向上升,整体像个简易版圣诞树,还挺漂亮。
厉明赶紧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这是继试训前在桥上拍的那张晚霞之后的第一张照片。
亮光在黑暗里有些刺眼。厉明转头看向池浪,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他的脸被跳动的火光映得很温暖,是一种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好看。
烟花很快燃尽,光源忽然消失,眼前只余一个黑色的轮廓。
刚才应该给池浪也拍一张的。厉明想。
“来,下一个。”池浪点亮手机,在塑料袋里扒拉。
第二个叫“孔雀开屏”,顾名思义,是以半圆为底座,由几根直筒组成的放射状喷溅烟花。
倒不能说难看,但造型有点儿土,而且孔雀毛不应该是蓝绿色的吗?为什么还是金色?
第三个是高性价比经典款,“炫彩三分钟”。颜色多样,也很持久,很受消费者喜爱。
放这个的时候,厉明忍不住往旁边走了两步,举起手机对准池浪。
本来就是放着玩儿,池浪没买太多,再不拍就来不及了。
他怕自己后悔。
“别动。”
池浪惊讶——甚至有点儿惊喜地看着他:“我们厉大摄影师要亲自掌镜给我拍照?真是太受宠……”
“闭嘴。要不不拍了。”
池浪立刻笑着安静下来。
“口罩扯下来,别看我,看烟花。
“脸稍稍偏过来一点儿,好,就这样。
“说了别看我……”
池浪不仅看了,笑容还逐渐绽开,并大步走过来,强行把摄影师本人也纳入镜头中。
“现在听我的,”他搂着厉明的肩膀,伸手把对方的脑袋按向自己,“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也很帅?虽然颜值被刘海封印起来了一些……总之什么都别想,笑就完了。”
嘴角僵硬勾起,有人捣乱的指头戳在脸上。
皱眉侧脸看过去,看到一张痞痞的帅脸。
微微移开视线,无奈笑起来。
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慢慢咧开。
池浪半蹲着使两人身高齐平,厉明便将胳膊搭上对方的肩膀试图把他再压低一些。
池浪没站稳晃了一下步子,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
每个瞬间都被记录下来,即便有几张糊掉了,那两个融成一团的虚影,看起来也像一阵拥抱在一起的暖色的风。
三分钟很快也结束了,周围再次陷入黑暗。
河边其他放花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周围一片寂静,只余风声和心跳。
厉明仍靠着池浪的肩膀,他觉得很奇怪,即便他们挨得很近,可冷风贴着耳朵刮过,他怎么能把另一人的心跳声听得这样清晰?
把他自己的都搞乱了。
——是因为颈动脉?风吹得他好冷,重新戴上口罩也无济于事,一点也不想离开眼前这个热源,只能在大脑被冻僵前努力分析。
光线很暗,哪怕近在咫尺,他也只能勉强分辨出池浪的影子在一点点靠近。
——或者是因为心脏跳得太起劲,他通过包裹在肉里的骨头感受到了池浪胸腔的震动?
影子越来越近,厉明能感受到脸上残留的笑意正在慢慢变得无措。
“不想的话,就推开我。”
池浪的声音好轻,像一缕能蛊惑人的夜雾。
但厉明没有那么做。
他很清楚自己不该让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但池浪没有让他思考该不该,而是想不想。
脸上的口罩被人轻轻摘下来,五官立刻冻得——
形容词在一瞬间蒸发了。
就像呼吸凝结在口罩里的小水珠。
多亏如此,他的某些部位还保持着柔软。
池浪吻住了他。
水珠是冰冷湿润的。
但吻的加入构成了厉明所能想象到的,世界上最最轻柔温暖,也最接近梦的一刻。
冰冷的雪原逐渐融化,黑夜中的太阳正灼热着他陨落的月亮。
月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悄沸腾。
冰川化作海水,鲸浪拍碎一弯水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