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锅那天郑郴提了一嘴过两天还有得吃,指的就是今天。
他本来选定了一家挺不错的馆子,但池浪知道后立刻指示道,厉明刚签约,一场比赛还没打,队伍新组成那天出去搓了一顿就差不多了,见天儿这么吃要是让有心人拍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顿编排——别队补强,GAO补弱,马上要开赛了还只想着吃喝玩乐,有的选手赶上赛程紧的时候生日只能吃一顿外卖,一个新人刚入队还搞排场之类。
关键厉明性子比较收着,看起来不太喜欢这种局,在基地吃他可能还自在些。
郑郴一向从善如流,面对小十岁的自家选手也很能听取意见,最终决定打电话叫几个做起来麻烦来不及准备的菜,吃得舒坦就好。
因为早上九点才官宣,零点的时候不好发厉明的庆生微博,等到小小的生日会结束后运营才用战队官号发了一条生日祝福,又在GAO虚拟吉祥物的账号上更新了一条视频。
大半个月没有厉明的音讯,好不容易知道人在哪儿了,早上被官宣下面的评论淹没得无影无踪又被各种负面言论气得不行的一小撮粉丝像是漂泊半天终于找到了家,全都跑过来刷“生日快乐”,祝厉明在GAO拿到好成绩。
厉明没再刷微博,却在微信群收到了陈崇文@他的消息,是一些照片和视频,大部分画面里都是烛光映照下他和蛋糕的同框,有陈崇文和郑郴拍的,也有摄影师和生活助理拍的。摄影师的那几张光影构图都很好,质感确实不错。
但厉明只是看了看,没说话也没存。
“今天要不要发个朋友圈啊?懒得搞九宫格也无所谓,发一张也是个仪式感嘛。”陈崇文没有忘记自己的“关爱中单”大计,饭吃到一半又凑到了厉明旁边。
“不了吧,麻烦。”厉明语气平淡。
“一张也麻烦?”
“嗯,发了还得删,麻烦。”
厉明的朋友圈不是从一开始就完全空白的,刚确定能打LPL的时候他兴奋地发了一条手机拍的电脑屏幕里游戏胜利画面的图片,没有配文字,但过了一夜总觉得别扭,刚睡醒就扒拉着手机删掉了。那时候他还没正式登上赛场,更没出现之后的惊天大失误。
说不上来具体原因,就是觉得……不适合自己。
好比现在能吃得起几百上千块一顿的烤肉,但只要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聚会,他也不会主动想起到那种服务周到装潢高档的烤肉店去。
他跟曹想宁偶尔碰头都只是夜市撸串那种规格,自在。
没有分享欲,更没有展示生活的习惯。今晚的开心他会记得,但他找不到将它封存在照片里展览的意义。
“……好吧。”陈崇文也没再坚持。
GAO队内氛围很好,至少他自己很喜欢,只要一起待的时间够久,哪怕性格依然不太能打开,起码每天会开心一些吧。
今天是周末,原本是休息日,但被并到了明天,1+1=1地归成了元旦假期。
春季赛马上开打,各战队都抓紧时间在转会期后训练新体系,磨合新阵容,队员们对这样的安排倒是都没有异议。但因为今天是跨年夜,晚饭后郑郴就让他们自由活动了。
结合厉明入队后总是最早起最晚睡的表现,池浪基本可以推断明天他会在基地训练一整天。
“你晚上有空吗?”饭后厉明立刻回位打开了电脑,池浪走到他旁边,曲起的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怎么了?”厉明点开客户端,进入排位队列,“你要出去?”
“嗯。”池浪从兜里摸出两张票,“你要没事儿的话,跟我去市体看跨年晚会?梅总给的票,有两张。”
厉明很快排进去,开始选英雄。
他的鼠标从一个个英雄头像上划过,选中发条之后才出声:“不跟陈崇文他们一起去吗?”
他们是老队友,彼此更相熟,怎么看都比跟一个沉默寡言热闹不起来的战队新人去要好。
“陈崇文跟玄序去看烟火表演。褚震太烦人,懒得带他。”
厉明心说,我倒是不烦人,但我败兴。
他快速点好符文和召唤师技能,想了想又问:“阿姨没空吗?”
池浪捏着两张票在手心里拍了一下:“梅总一般越到节假日越忙,过年快递停运才能消停几天。今天还是你生日呢,出去放松放松?”
就像那天池浪邀他回家处理伤口一样,厉明第一反应是想拒绝。
他不爱出门,那些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像从来都和他没关系,在那种场合里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摆胳膊腿儿。
很小的时候春姐倒是骑着三轮车带他去看过一次市里的元宵烟火会,烟火很美,可他挤在河对岸的角落里,看着其他小朋友手里提着能响会亮的小灯,嘴里啃着糖葫芦串儿,回去黑灯瞎火的一路上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空得发慌。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凑过这种热闹。
身处人群中令他感到不安。
出门,走在街上人挤人,或者坐进车里车挤车。
进入一个巨大的场馆,所有人被动有秩序地聚到一起,嘈杂沸腾几个小时,再疲惫地挤着散开,留下耳边仍在回荡的嗡鸣一圈圈漾着,将寂静的水波渐渐扩大,演变成浪头,重重拍打过来。
累。
那种盛大过后的空白他有些遭不住。
他宁可死在漫长的乏味里。
从前厉明拒绝人从不拖泥带水,也不费心想什么借口,甚至还会腹诽是不是自己冷淡的表情不够生动——算人头的时候就别带上他了不行吗?
时间一长就没人会来问他了,刚好省了很多麻烦。
可这次,他却忽然有了点名为“犹豫”的不好意思。
这半个月来,厉明和池浪的接触频繁程度已经快能赶上去年一年和曹想宁的了。这种感觉挺陌生的,他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但和以往不同,这次的别扭里还带着一小股难以忽视的期待。
正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连自己也厘不清的头绪,池浪再次开口:“你要是不陪我去,那我也不去了。一个人也太没意思了。”
行,开始道德绑架了是吧?游戏进入加载画面,厉明抽空看了他一眼。
“行行好呗。”池浪伸出两根指头,顺着桌面迈开步子,走到厉明旁边“踢了踢”他的小臂。
这种撒娇一样的举动是什么鬼东西……?
厉明没喝水,但莫名呛到了,忍不住咳了两下。被碰到的一小块皮肤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想……练会儿。要不,你问问小福?”想起池浪给他塞礼物的事,厉明的语气忍不住有些放缓,没再像此前拒绝别人那样干脆利落。
他怕池浪还没出发,兴致就已经被自己给败完了。
谁知池浪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直接坐下了:“小福回家了。没事儿,你打,我学习学习。”
游戏进入倒数计时,厉明有点坐不住了:“这都六点多了,晚会几点啊,你来得及吗?”池浪托腮看盯着屏幕:“没关系,反正也就是临时起意,去不去都行。”
这故作平静实则充满怨念的语气……
“……”
真行啊厉明,干啥啥不行,扫兴第一名。厉明一边在心里数落自己,一边有点急,语气都生硬起来,“说啊,几点。”
“七点半入场,八点开始。今天街上人应该挺多的,算上堵车和入场排队时间,最晚现在就要出门了。”池浪飞快的语速透露出他准备愉快起来的心情。
从GAO基地到市体大概40分钟车程,厉明去那里打过比赛。但今天正赶上跨年,路上不定堵成什么样呢。等他这局打完,黄花菜都凉了。
“那……那什么,你想去吗?”厉明镇定地问,努力忽视头皮上传来的一阵发麻感觉。
池浪微微偏过头看他:“我要说想呢?”
厉明抿了抿嘴,似乎是在跟自己做最后的思想斗争。
几秒种后,他果断在正式开局前关掉了电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上楼拿围巾,拿完……就走。”
在他身后,池浪忍不住笑着跟了上去。
脑海里仿佛有个小人儿被另一个小人儿拿手指戳着被迫往前跑,厉明边走边寻思,自己怎么真就答应他了?
但好像也没什么后悔的情绪。
上了三楼正好碰见生活助理把洗好的羽绒服拿来,厉明跟他道了谢,池浪顺手接过来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