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班绍见到血时便方寸大乱,听到解释的话都反应了好半天。
庄相善甚至还转了个转身子让他看:“你看,我这不是好着呢。”
情急之下,班绍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一错不错地打量着她,确信庄相善果真没有伤到的时候,深深纳进一口气。
班绍缓和几息,好半晌才从薄唇间发出涩声:“庄九,万幸你没有出事,否则本王…该如何向你父兄交代。”
庄相善心里却不是个滋味,连看也不敢看班绍,紧紧抿唇,板着脸道:“殿下,你来迟了。”
班绍差点没站稳,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庄相善一本正经地续上前话:“若是你再早来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见着活着的贼人了。”
班绍又好气又好笑,横眉向旁一扫。
薛承双膝一软,几乎是砸在地上:“属下失察,绑人的时候没搜出毒药,一时大意,这才叫他找到服毒的机会。”
班绍刚经历了大起大落,哪里还想得起什么贼人,肃整神色沉声道:“不必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自个儿领罚去吧。”
薛承心神不定地站起身,忐忑地正要向外走时,却被庄相善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住了胳膊。
“殿下,方才是我在与这贼人说话,是我没看住他,怎么说也怪不到薛承。”
薛承惊恐地想要缩回手,暗骂这庄相善面上不显,力气竟然这般大。他的面色比请罪时还要白上几分,又不敢发力免得伤了她,一时间竟然只能受她钳制。
庄相善抬起另一只手掌挡在班绍眼前:“免了他的,我一人承担就是,左不过挨顿板子。”
动弹不得的薛承脸上满是尴尬,急得汗如雨下,他既不敢违抗帮自己说话的庄相善让她难堪,更不敢违抗皇太子的命令在这多待一息。
班绍哂笑一声,轻蔑和嘲讽尽在其中:“本王的责罚,你担得起吗?”
察觉出这是他动怒前兆的庄相善咽了口口水,强自嘴硬道:“我又不是没被阿爹打过…”
班绍的声调冷淡而锋利:“倘若庄公当真有意管教你,你以为你只是区区一个月下不了榻吗?”
他神情阴沉而狠厉,周身散发出无比浓重的戾气,压得人只剩下快逃一个念头。
庄相善这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这个人除了是自己两小无猜的好友之外,更是雄视万物的少年君主。
平日里安之若素的眉眼此刻也镀上了一层冰霜,恰如一尊空心的金身宝相,对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漠然视之,不肯有半分亲和。
“本王再问你,为何这屋中只有一个贼人?莫非本王猜错了,鲁王府中不曾有人出来查探这个扮鬼之人到底有没有擅自行动?”
庄相善双目失神,手足无措地看着班绍:从鲁王府里出来的那个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而她刚刚甚至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班绍定定地看着她的手,这会儿反而能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了:“可惜你不是本王麾下的捕雀人,否则哪里能让你逃脱罪责?”
薛承收到班绍的眼神警告,连忙趁着庄相善愣神的片刻挣脱开来,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房门也关上了。
院中静悄悄的,护卫们也都在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装聋作哑。
班绍裹挟着怒火朝庄相善走近,勉强冷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再抛一问:“庄九!事前本王怎么和你说的,捕雀人先行,你到底有没有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上?”
庄相善心虚地怯怯道:“薛承劝阻过我,是我自己执意冒进。”
班绍黑着脸又朝她走近了一步,庄相善觉得他好像要将自己吞吃入腹似的,气势弱了再弱,拼命低头,悻悻地避开他的视线。
忽而火光跳跃,两个淡薄光影摇曳交织,庄相善感到自己的双手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捧起。
紧接着,她听到班绍哑着嗓子道:“庄九,你好蠢,连自己受没受伤都不知道。”
庄相善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紧张得结结巴巴:“不过是虎口被震裂开了一些,男人大多都是莽汉,自恃蛮力也不足为奇。这不妨事,也称不上伤。”
班绍深屏一息,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的手,闷声道:“过会回去了,我让王允恩给你送最上等的膏药去,务必不会叫你留疤。”
被安抚了几句,庄相善便把之前二人之间争执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十分委屈地跟他诉苦:“殿下,我不要紧。只是心疼我这把却水剑,跟了我七八载从未折损,你看,今日缺了个大豁口。”
班绍很不当回事地只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回她身上:“你自己都受伤了,还顾得上一把剑?”
“说了这不算伤。”庄相善不大高兴地翘起嘴,继续心疼自己的剑:“敝帚尚且自珍,更何况这是我从顾参军手中挑出的最好的一把,损坏了怎能不叫我伤心?”
班绍轻描淡写地说道:“顾参军是兵器行家,他手头的藏品不少,择日再去挑一件就行了。”
庄相善也同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视线却并没有从剑上移开。
班绍这才正视那损了一角的剑,看似不以为意地说道:“本王先送你回去休息。想来不出一日,你的威名便可传遍上京了。”
夜阑人静,月华变幻不定,千里星光散了满皇城。
班绍送完庄相善,又折返回演武场料理后事,安排完一切回到东宫的时候,面上挂着难得示于人前的疲惫。
宫人正要上前为班绍更衣,却被止住了。
“本王还不睡,点灯,把兵书都找出来。”
王允恩犹豫地劝道:“殿下,现在更深露重,您也操劳一天了,有何要紧公务,不若也留到明天再办吧。”
班绍神色不明,也不多话,只托着脑袋轻轻晃了晃。
王允恩熟知他的习性,是决不敢再劝第二次的,便闭嘴去照办了。
班绍寝殿里的灯烛一直续燃到五更天,天光向明时他才躺下,宫人进去收拾时,看见那烛泪淌了小半个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