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松再听下去,就听到七星村人开始反驳,“我们只是问他们要个公道,可没想杀人放火。你这个帮手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煽风点火的呀?”
“就是,你帮我们要个公道就成,别的不要多说,我们可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对啊,我们没想占他们的土地,我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尖细嗓冷笑两声,“咽不下什么气?什么气咽不下?说来听听,让我好笑好笑!”
她声音尖细,这话说出去更像是在冷嘲热讽,伤口上撒盐,很多七星村人于是跟她吵成一团。
这时又响起一个温厚浓醇的声音,“请大家听我说,我们是你们的帮手,但不是帮你们寻仇的帮手,而是帮你们化仇解恨的帮手。想一想,你们真要是就为这一口气打过去了,人家要是也咽不下这口气再打过来,那你们要怎么办?再打过去吗?还是花上几十上百年的时间继续打来打去?有这功夫,多种几亩田,多打几尾鱼,与相爱的人观雪赏花,吟风弄月不好吗?要是你们两边村人中有男女相知相爱的,这样打杀起来,他们该多难过?看这秋光明媚,天清气朗……”
是振寰。
他语气温和声音醇厚,开口就有三分入耳,说得又如夫子循循善诱,那些七星村人就有几分听进去。只是他越说越往风花雪月的方向而去,那些人就又怀疑他在说笑,反驳之声又起。
“我们也不想打来打去,但溪口村人拉偏架,还拒不致歉,我们也是为自己讨回个公道。”
“我们只要他们给我们个公道,把龙头还给我们就成!”
“他们跟我们致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对,致个歉,把龙头还给我们,就了了!”
向云松听着,这七星村人大约是已经教训过抢去龙头的龙潭村人,怒火泄得差不多了,并不真想把溪口村人当世仇来打,此刻提出让溪口村人致歉,倒也十分可行,当然龙头给他们这事还得再议。但目前这情况,溪口村要是村正陆宝山能够带头说句话,这场械斗应该就能了了。
他凝神细听这边溪口村人的声音,但结果大出他意料,陆宝山并没有如他所料以村正身份致歉,而是回了一句,“溪口村七十八户,三百五十六人,哪个都不是孬种。七星村欺上门来,说什么要教我们溪口人做人,还让我们先行致歉,这样欺人太甚的事情,我陆宝山头一个不答应!”
得,陆宝山好像忘记身为副护龙手的陆宝云出了什么岔子才导致的这场祸事,居然无端端拒绝了振寰的这个提议!
向云松暗道不好,陆宝山这个性子,不该刚的时候刚上来,这下七星村人肯定不肯善罢甘休。
果然,他话音一落,七星村人就嗷嗷冲了上来,溪口村人自然也不肯示弱,两边人挥舞着丫丫叉叉斗在一起。
黑暗中,哎哟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尖细嗓咒骂着,“这两帮蠢驴,无可救药,我不管了,我要回去!”
振寰还在劝她,“娘子先别回,等我再与他劝说劝说。”
尖细嗓根本不听,似乎是要走,振寰于是又开始跟她说着小话劝说着,同时又开始传递世道美好,不要打杀这种佛音道训。
但没人继续听他讲了,随着哎哟哎哟的惨叫越来越大,喊杀声也越来越响,之后听到陆宝山一句,“溪口的汉子们,我们不是孬种不是懦夫,七星村人欺上门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今日跟他们拼了!”
向云松感叹着这一句才是真正的煽风点火,他把脸上布巾蒙紧,跃下树向着桥上飞掠。从溪口村人头上飞过落到两村人中间时,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跟人群中身穿灰白袍子的振寰喊了声“振哥,是我。”
振寰一喜,回了一句“云松小弟”,一样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回过来的。向云松心下明白振寰也不想再隐瞒会武功的事实了,便干脆跟他商量着,两人使个什么法子,把人分别往两边赶,只要能阻止眼前这场争斗,后面的事情总有转圜余地。
振寰答了句好,之后跟在黑暗中都看得出一身花团锦簇的尖细嗓说了句什么。尖细嗓一笑,“这个好办,我带了驱蛇药!”
向云松还没想明白驱蛇药是什么,就见尖细嗓从头上取下一朵花,随风一扬,一股及其难闻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这气味霸道无比,像长了脚一样,刁钻地往人眼睛鼻子里钻,甚至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针刺样的感觉。
向云松这样的习武之人都难以忍受,更别说那些普通的村民了,两边村人被这气味偷袭,忙不迭散去。但入了口鼻的气味还在不断往头脑眼睛里钻,村人呕吐不止,抱头四散。
黑暗中,许多人不慎落水。建越地区现在仍是丰水期,七星溪的水依旧湍急。向云松忙着运起轻功把人一个个从水里拎上来。
看起来,对面桥头振寰也在忙同样的事。而尖细嗓则原地不动,一直站在桥中间,把两边村人加上个振寰从头嫌弃到脚,这会儿还在跳着脚大骂他们都是怂包蠢货。
向云松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踩着溪底卵石一个一个拉落水的村民,忙了大半宿,最后两个被他找到时,都快往松溪冲出四五里了。
那两人都已陷入昏迷,但一个扯着另一个,死死不放手的样子。向云松拎着两人后衣领,把人拖上岸,剥掉湿衣裳,生起火来。
借着火光一照,原来是熟人,陆宝山和陆宝云。
陆宝山扯着陆宝云,陆宝云身上光溜溜的没了抓手,陆宝山的手便还是虚空朝着陆宝云的方向伸着。
向云松叹了口气,陆宝山把陆宝云真当亲生儿子养。检查了一下,两人并无大碍。过不多久,陆宝山便悠悠醒转,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陆宝云,“宝云,宝云你怎么样,宝云你醒醒,快醒醒!”
向云松看着他这一番行动,按照原来的想法,他应该捏着嗓子告诉他人没事,然后差不多就走人。但此刻,他却不怎么想这么做。他站起来扯掉脸上的黒布,把柴火捅了一下,说道:“他跟你一样,没事。”
陆宝山听到他的声音,迅速回头,确认是他后,撇开眼神一时无语。
向云松预见了这种情况,他没叫“陆村正”,也明白此刻陆宝山心知肚明,大家都不准备演戏了。尴尬笼罩在火堆周围。
稍后,陆宝云也醒过来了,陆宝山确认他人没事之后,骂着“蠢东西”,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两下。
陆宝云捂着屁股一见陆宝山,就挣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哥,别打我!是我错了……龙潭村的覃寡妇说只要我护龙时放水,让他们村抢到龙头,她就跟我好……”
陆宝山一顿,低骂了句“丢人,没出息的东西”,之后陷入沉默。陆宝云的哭嚷声在看到向云松走近之后戛然而止,而后敌视又心虚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向云松把挑在竹竿上干了的衣裳扔给他俩。陆宝山动手接过,这才低声说了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向云松未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朝着尤在数黄道黑嘀咕不停的陆宝云一抬下巴,“你知道他是个不省心的,为什么还让他做那么多能把帐算在你头上的事情?嫌他连累你不够?”
舍去许多虚伪客套,直截了当的问话让陆宝山更加陷入沉默里,过了好久才叹口气,“今日之恩,容后再报,如果我们兄弟有机会报的话。”
言下之意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了。向云松多少猜到一些,但也不准备追问。“不必挂怀,我这身功夫,除了保家卫国只用在救人性命上。”
陆宝山没说话,沉默地穿上衣裳,就拉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不敢相信的陆宝云走了。
向云松等他们走远了也便穿上自己的衣裳,从另一条路回村。经过这个事,后面应该没什么麻烦了,陆宝山是个聪明人。
只是聪明人也会做傻事,虽然他不愿意说。
回到村里时远远看见七星桥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是那股恶心刺鼻的味道还在,尖细嗓这个驱蛇药威力大而持久。也不知道振寰和她到哪去了,还来不及问一下他俩怎么成为了七星村的帮手又成为了两边的和事佬,如果从帮手中途变成和稀泥这也叫和事佬的话。
进了院门口就被扯到一边,卫宁儿冲上来一番从头到脚的检视,发现没伤没疤一切完好之后,敛去担忧换上嗔怪,“就知道你肯定坐不住,这一整夜去做了什么?半夜醒来就不见你人,说都不说一声。”
向云松边走边脱着衣裳,“有吃的吗,我饿了。”
卫宁儿赶忙去灶间把早饭端出来。向云松风卷残云吃过,这才打个饱嗝卖个关子,“知道昨晚我在七星桥上遇见谁了吗?”
“三铜说是个妖婆,带着她的管家。”卫宁儿刚递过这个台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马嘶声。
稍后,院门外一个声音响起,“二哥,嫂嫂,开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