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书房门槛,他刚转身想说什么,卫宁儿已经顾自走到桌边,将手中的纸稿和书放在桌上,一本本翻拣着,看起来像要立即谈正事了。
这日已是除日,向云松哪有这么着急?昨晚卫宁儿没来饭厅吃饭,到现在他已经十多日没看到她。虽然淘春说卫宁儿丝毫不为那些流言所动,但显然卫宁儿也没有为他向云松的所作所为和一些他在这些天里与四年前悄悄接续上的思想情绪所动。
故而此刻他心里许多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还有那个胸前阵阵发热好像随时在跳动的丝绣布包,让他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可是卫宁儿是在为他做事,她是这样认真,认真得他搜遍枯肠,都找不见小时候她有这样听话乖巧的时候,他自然也只能全力配合。
向云松当下在书桌后的椅子里坐下来,做出洗耳恭听状,一句一句听卫宁儿讲来。
“这些书不是专门的茶书,里面讲到茶事的不多,我把有用的都摘抄出来了。”卫宁儿将几本书放在一边,又翻开了另几本,“这些是我托管家从镇上书铺里买来的茶书。”
向云松一看,买来的比他先前让向行福送去的还多,而那叠稿纸上,蝇头小楷更是写得密密麻麻。
“这些,都是你这些日子里摘的?”他拿过那叠稿纸,一张张翻开了细看过去,足有七八十页之多。
“不全是摘的,也有一些是我总结思考的心得。”卫宁儿放下书本,挑拣了几本取出来,“这几本是我觉得写得比较有道理的,你也看看。”
向云松看那几本书,都是陌生的,应该都是向行福从书铺里买来的那些。“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横竖卫宁儿是这么认真的人,简直把他随意交办的这件事当做了任务在做,向云松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能笼统地说句客气之语。
卫宁儿自然也不置可否,她在纸稿里挑了挑,抽出一叠下面的,在向云松面前摊开了,“我对了一下茶书,这饼小龙团是二十多年前的贡茶,产自建州北苑,当年督造的蔡大人后来写了这本茶书。”她抽出推荐的书本中的一本,封面上写着《茶录》。向云松想起来,这本书程锦送来的书包里也有。
“但小龙团之后,这二十多年里茶形茶理茶器甚至茶道都有所变化,从前的小龙团造价高昂,也已难以为继。现在各地的茶事,多还是维持原本通行的水准,新茶有,但没有特别精美的出现。”
卫宁儿说着,抽出这叠纸稿其中一页,上面写着这饼小龙团的各种数量制度,茶饼宽窄高厚,茶饼上的模印尺寸,都记载得很详细。“这是我自己称量的。”
小龙团作为贡茶,它的尺寸大小,制作方式,自然是什么样的茶书里都不会有的机密,难怪卫宁儿要自己称量。向云松在心里大大地竖起一个拇指,没想到卫宁儿会做到这个程度,真是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他不禁露出笑容,抬头道:“你做事,总是这么认真仔细,真是令我佩服。”复一张一张将稿纸叠好,“走之前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下,其实我本意只是让你看一下这饼小龙团的样子,怎么个做法大致心里有个数,没想到你会自己买了书来钻研,真是……”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想了想,“真是太让我放心了。”
向云松话说得真心实意,心悦诚服溢于言表,卫宁儿听着却太陌生了。向云松在他心目中何曾会这样说话?从小到大,他都只会瞪着一双大眼敞着一张快嘴在各种事情上打击嘲讽他。
卫宁儿心里计较着,感觉这样的陌生后面追着的就是如影随形的尴尬,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应,还有一丝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而已经觉察到的心慌。
他把那盒小龙团向着向云松推了推,“东西都在这了,你收好,我走了。”
也不待向云松回答就转身要走。
向云松呆了一呆,这样子怎么有种副手向上司汇报职责的感觉,他明明不是让卫宁儿来他这里述职的呀!而且就算她是副手,他这个长官还没发话,这个副手自说自话说走就走这是什么道理?
“你等等,”他连忙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被他的腿碰开的时候发出不小的动静,听在耳朵里简直是意外的巨响。
卫宁儿吓了一跳。向云松手忙脚乱地快速地将桌面上的纸稿书册整理了一下,移动书册的时候还差点碰翻了茶水,好在他手长,临了还是让他扶住了。
向云松整整胸前衣襟,绕过书桌走到卫宁儿面前。
卫宁儿低着头等在原地,额发与睫毛联合遮去眼中所有。这个样子跟他每次冲着她喊“等等”的时候一模一样,向云松有点庆幸,又有点不满,她总是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眼睛,都无从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其实他也实在找不到跟她说什么的话题,明明又很多话想说,但临了都觉得不合适。
胸口那个布包又突突跳动发热起来,于是他觉得与其开口不如直接给东西,只要别跟上次甘蔗事件一样直接踩她痛脚就好。
“有个东西,”他伸手从胸袋里掏出那个布包,在手里整了整丝布上的褶皱,然后把它递到她面前,“早就想给你了,一直找不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