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过四周以后,宗钺来到主帅营帐前站定,他抬头望向漫天的繁星,心中暗自思索着,战前平静的一晚,对赵搏来说会发生什么重要的、难以忘怀的事呢?
正在思忖时,宗越听到有士兵在低声聊天。
“张娃,你真的来参军了,你这小身板,居然还能给通过了。”
“你少看不起人,我难道不能保家卫国,战场杀敌了吗?”
又有一声音加了进来,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你母亲也舍得放你出来,她可就你这一个孩子相依为命了。”
“我说自己参加的是威远军,赵搏将军打仗可从没输过。”少年的话音里满是毫不畏惧。
“哈哈哈哈,那是咋们将军厉害,你也不怕战场上哪支箭不长眼射了过来。”
“为国捐躯,视死如归,我不怕……”少年的声音略作停顿,“当然,我还是更想活着回来的。”
少年声音愈低的话说完后静了一瞬,有人一把揽上他的肩膀,铠甲磕碰出“哗啦”的声音:“不怕不怕,那是自然,我们都会活着回来的。”
“谁怕了?”不满的语气与嘻嘻哈哈的笑声一同传来,宗钺偏头,看见帐帘被缓缓掀起,将军嘴角带着笑意走出,似是要迈步向着那些士兵们走去。
他本欲跟上,一支利箭,却直冲着他的眼睛射来。
白昼突临,宗钺已身处一片厮杀之中。
那支穿过他的箭矢直向他身后的赵搏射去,堪堪擦过赵搏的脖颈,留下了一道血痕,副将忙于身侧举起半面盾牌抵挡,声音已是嘶哑异常:“将军,我们要撑不住了,后方的粮草与军资怎么还没有送达?”
是啊,赵搏双目前一片赤红,为何还不见补给?再勇武的军队,也抵不过不见补充源源不断地持续消耗,为什么这些敌军如有神助,总能精准地出现在行军的路线上?
宗钺站在赵搏身侧,耳边是自远方接踵而至的喊杀声,鼻间充斥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味,周遭不断升起一道接着一道的戾气,将整个战场笼罩的天昏地暗,不断伺机想要将他扯碎。
个人的强悍能力在成千上万战士的厮杀中显得微不足道,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层出不绝,如此厮杀一日一夜后,赵搏跪倒在地,鲜血将脚下的大地染得通红,他身边已只留下百十余人。
阵阵精神恍惚不断冲击着他,也令他不断地思索。
怎会如此?是谁没有执行定好的计策?
宗钺双手结印召雷,将四周乱窜的戾气绞灭干净,低头看见了尸殍遍野。
这场战争虽然取得了胜利,却付出了万分惨烈的代价,战场上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眼里充斥着惊惧与痛苦,与破败的兵器堆积在四处。
“将……将军,”有微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宗钺的沉思,他目光望了过去,眉头紧皱,直觉之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有少年站在赵搏身旁想要扶他起身,“我们已经赢了对吗?可……可以……”
少年的立刻挥剑,表情里带上了惊惧:“将军小心!”
有敌军翻身而起,手中挥舞着短剑,满目怨毒,少年忙替赵搏做出格挡,同时,一支箭遥遥地向着二人射来。
“怎么……回事?”少年劈去了刺来的短剑,站在了将军的身前,却被一箭射穿,他低头看着穿过自己身体,正在滴血的箭头,抬头望向赵搏,满目的不可置信,“将……将军,我……我还想,回……回家。”
少年倒在了赵搏的怀中,温热的血液盖住了长剑厮杀过多个日夜的冰冷血腥。
赵搏目眦尽裂,痛号出声。
宗钺收回了自己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双手,目光落在了十几步之外,骑着高头大马,姗姗来迟的宋明礼身上。
“真是可惜,”宋明礼缓缓放下长弓,取一方布巾细致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偏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副将,轻笑道,“本来想帮我们威远将军一把,怪那小兵,战场乱窜。”
元武四十三年十一月,敌军侵占的城池被一一收回,威远将军赵搏不负盛名,依旧未尝败绩,只是京师之中,流言四起,群民激愤。
“混账,”一本奏折砸在了赵搏的脚边,“贪功取胜,为了谋求军功,你竟然将万千将士的生命弃之不顾。”
跪在朝堂之上的赵搏百口莫辩,众兵请冤,纷纷站出来指责自己好大喜功,将近半月的军资断绝却丝毫不被提及。
是了,与他一同破敌厮杀的将士十有八九,都死在了战场之上,剩下的浑浑噩噩,无人能站出来替他分说真相。
宋明礼站在大殿之上,微微偏头示意兵部侍郎上前,堪堪压住嘴角的笑意,面目被拉扯得扭曲至极。
“你可真是个败类!”
空旷的大殿传来无人听得见的评价,司家靖站在一旁,想到宋明礼数月以来的作为,回京以后的行动,再看赵搏,已是生出了诸多的不忍。
赵搏孤军夺城,虽有一些冒进,但在行军安排上却没有丝毫的问题,他已经细致对比过两军的差异,只要配合得当,可以轻易攻回被侵占的城池。
只是他忘了,或者是他并未放在心上,有人与他有旧怨,恨不得至他于死地。
从兵部上书任命宋明礼为督军起,赵搏便走进了一个阴毒的陷阱,负责后续粮草军需的将领本性纯良,却因家人被绑而受人挟制,行军路线为协商所得,又被源源不断送入敌军手中,大战得胜后,威远军全军几近覆灭的消息早早便传回了京师,煽动起百姓的悲愤……
不过是一个人的阴毒心思,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卑劣手段,便毁掉了一位名将的声誉,迫害了上千兵士的生命。
司家靖轻轻吐出一口气,想到宋明礼提前回京,上门拜访张琇莹的举动,用符纸做了只纸鹤,将他所看到的一切传送给了此时身在赵府的宗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