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使的问题需要解决,你明白吗?”楼寻忽然破天荒对何天涯做了以往从不会做的解释。
何天涯阴郁的神色瞬间清空,恍若受宠若惊,“嗯,属、属下明白。”
“这之前是仙都卫的问题,所以谢氏态度很松,但若是谢氏自家推举升仙就不一样了,”楼寻话音很淡,“神谕使是登仙者面向众生的第一阶,为今后荣辱奠定基础。如果仙都卫忍不了那个神谕使——”
“……那谢氏更忍不了。”何天涯眸光微凝,显然是知道怎么做了。
已经快走到青山正堂,楼寻扫了眼陆吾,只剩下一些细碎琐事,何天涯自己就能处理完善。他抬指在耳畔敲击两下,全息屏幕从陆吾外机体延伸,遮挡楼寻半只眼睛。
他一边浏览着仙盟和九重天那边送来的报告,一边推开了正堂大门。
冰冷的白光从撤开的门扇内泼洒而来,楼寻微眯眼眸,盎然青绿映入他眼帘。他先看见了高耸的人像柱,八个坐佛观音手臂相接,低眉慈悯,而在人像柱之下,凤凰木雕刻而成的长桌精致古朴,一侧已经全然被谢氏族人占满。
楼寻的注意力从眼前屏幕收回,目光从坐满的谢氏人,到一端主位的林空青,女孩脸比锅底还黑,望向周围人的眼神满是冷意。
楼寻关掉报告,“这是什么阵仗?”
他声音不大,落在堪比宫殿的正堂内,竟也产生了回音。
长桌左边一名谢氏长老起身向楼寻请礼,“统领见谅,青山重视此次相谈,特选此地以表态度。”
“什么态度?”楼寻专用发言人出场,何天涯抱着手臂,一个人就能让对面一群人不寒而栗,“前天是一个生面孔,今天是一堆。人多便也罢了,还用这种地方,你跟谁摆下马威呢?仙都卫退了两步,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话音落下,长桌上顿时有七八个人咚的一声擦着林空青摔飞在地!像有什么东西瞬间贯穿了他们,霎时血染衣襟!
楼寻眉眼微动,心想果然。他要是不对何天涯在门前多解释那一句,现在躺地上的人里就有林空青。仙都卫有时候确实太凶残了,统领寻重新调出报告,把给仙都卫加强思想教育列入了计划表。
对面已经吓得脸色苍白,谢氏是仙医世家,何天涯也堪堪控制住了分寸,刚好停在能让他们奄奄一息自救的程度,便也不好翻脸发难,只是神色难看道:“副使大人这般行事……”
“让不该出现的人滚。”何天涯强势打断他,“场清干净了,我们再谈。”
谢氏与他僵持须臾,最后忍辱负重妥协。楼寻很快坐上另一个主位,听谢氏跟何天涯唇枪舌战,偶尔插上一两句疑问。
谈判大部分都是他与何天涯已经相谈好的走向,谢氏要仙都卫扶持,何天涯借此索要利益补偿,双方拉扯不断,谈得最凶时,楼寻忽然听见了林空青的声音。
【我可以,为您做什么?】
楼寻倏然回神,目光遥遥与对面沉默不语的林空青对上。
【您没有刻意隐瞒过行踪,即使戴上面具,掩藏面貌,我也不会认不出您。】林空青顿了一顿,【七年前我没能找到您。】
神识里的声音忽而沉默下去,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回忆。楼寻手指微蜷,才明白林空青为什么会在他的事情上这么不冷静。
——她当年也是这么错过谢羽时。
如果七年前她没有按照他的安排,与世家同伴前往地上,反而转头来地下城寻他。那么翻遍地下城寻不见他踪迹时,她是什么感受?眼睁睁看着地下城坍塌毁灭时,她又是什么感受?
【我……为此长大,为此来到您跟前。】
楼寻开始觉得棘手。
林空青声音有些弱,渴望却不改,【暴露身份是我不够冷静,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只请求您……半仙,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楼寻看着她,许久,他才道:【你不欠我什么。】
林空青抿紧了唇。
【但我也不会阻拦你去做什么。】
女孩一愣,听见对方平静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别威胁到自己性命。】
楼寻温情的提醒言尽于此,说完,何天涯那边也分了胜负。谈判桌上何天涯从未有过劣势,已经成功引导谢氏处理神谕使,还给仙都卫捞到了足够的补偿。
“谢氏既然如此诚意,仙都卫自然也不能吝啬。”何天涯回到友善的官腔,“该给的保护该提供的支持会后将跟谢氏具体商定,但仙都卫这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谢氏也摆上和蔼的笑脸,“副使请讲。”
“神谕使如若换人,不知青山谢氏有何人选替代?”
“这……”谢氏似乎被问住了。
何天涯暗自冷笑一声,他就知道。
他悄然传信楼寻,【统领,我们可以把自己人塞……】
“有倒是有。”谢氏忽然接上自己的话,何天涯传信停止,漆黑的眼瞳转到谢氏脸上。
“昨夜谢氏举族相商,三番思虑后,决定了一个人选。”
何天涯皮笑肉不笑,“谁?”
谢氏族人挥手,两个人影从正堂侧门走了进来。原本分神听着的楼寻忽然眸光一深,盯在其中一人身上,面具下冷漠的神色出现微不可察的变化。
“北部世家总领家主余慎,”走在前面的黑衣人朝众人鞠躬,“见过仙都卫统领、副使,见过各位。”
“北部世家?”何天涯眯起眼,“这就是你们的人选?比谢氏都不如。”
余慎一怔,抬起头来,风流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感到冒犯的情绪,态度十分谦恭。他对何天涯再次俯身致礼,“副使说得是,北部世家多年贫弱,这百年间在凡世平庸无常,实在算不上地位尊重,无论从何角度,都担不上神谕使之荣。”
何天涯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还有点自知之明。”
“但,”余慎继续说,“也只是这百年间。副使可听过……两百年前的帝都天重?”
何天涯不比凡间半仙,是从小养在徐月生身边的人,闻言嗤笑:“帝都天重都搬了出来。怎么,你要跟我说两百年前的人活了过来?要真是能活,神谕使让北部来担也不是不行,毕竟你们几百年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一个连渣都不剩的天才。”
天,怎么会有人说话比萧长宣还讨嫌。
余慎似乎听到了自己牙咯吱咯吱响的声音,“虽……”
“副使何必如此刻薄。”银铃轻响,身后人越过他站了出来,“北部既然敢领神谕使,自然有能领的资本。”
熟悉的脸,何天涯迅速将眼前人跟那夜被楼寻所伤的人对上号,他身上敌意忽然重了一倍不止,“你又是谁?”
“北部萧周。”萧长宣见礼道,“与帝都天重一脉同源,愿以神力领神谕。”
说罢,他深紫瞳色染上鎏金,刹那间满堂都感受到了来自灵力阶层的压迫!何天涯感知最为明显,他惊疑不定地瞪大眼,却发现那双光华璀璨的眼眸一转,忽然与坐在主位的楼寻撞上了视线。
楼寻正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