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我的名字?”
记忆中白衣端正的仆从面貌似乎已经在记忆中模糊,萧长宣想不起来当时仆从的表情,他只记得自己期待着仰头,因为仰的时间太长,脖子都有些发酸。
“……”仆从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没有名字,如果您一定要一个称呼的话,可以称我长宣。”
“长宣?”他复述,“长宣……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仆从太高了,他甚至没有对他低头,连半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只是个在选择中被淘汰的名字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将手抬高,扯回了自己被萧长宣抓住的衣摆,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长宣站在原地,远处阳光从屋檐处倾泻到他脚下,暖意升腾光尘,他却在那刻望着远去的背影,感受不到半分温暖。从那天开始,他似乎就永远也走不出那间空旷的屋舍,被牢牢困在了四角屋檐之下,哪怕之后天高地阔,也能听见檐铃响动,或者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瞥见檐下一个幼小而孤寂的身影。
所以他那天才会在阁楼里听见哭声。
他一开始以为是阿寻,但走近瞧后,发现这孩子哭起来像个闷葫芦,宁愿把舌头咬出血也不肯出声。
那是谁呢,他居然还想,如果不是这小雪团子,难不成阁楼里还藏了个小孩不成?
直到仿生仆从给了他一包糖,跟他说:不用多管,只是守个孩子罢了。
那刻,哭声忽然在他耳畔清晰,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孩提时,他扯着长宣袖子的时候。他在那时垂下眼睫,这才明白到底是谁在哭——原来是那个走不出萧府的自己。
原来是他自己。
萧长宣觉得很可笑,可笑着笑着,他却忍不住看向了身后内室,那个肩膀颤抖的孩子。
他该拿他怎么办呢。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可以轻易回答的问题,甚至能棘手到让他产生逃避的冲动。
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小,不明白他怎么从九重天来到这里,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被关在阁楼。曾经干净而纯粹的情感不由分说地缠上利益纠葛,誓言与过往都成了烟尘,两人无形中分道扬镳,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回忆。
他还喜欢他吗?萧长宣不敢说,也不想面对这个答案。
那他讨厌他吗?也不知道,他倾向于承认,可总没办法狠下心。
两厢纠结之中,他想,要不然就像长宣当年对他一样,做好本职,其他不管不顾就好。
让他……他看向藏在角落里看书的孩子,让他像自己一样就好了。
就好了吗?
萧长宣五指攥紧,他盯了寻整整三天,发现他不吃不喝在角落里看了三天书后,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长宣?”
寻捧住手心的银饰,仰起头看他,就像当年的他一般,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长宣是什么意思?”
萧长宣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低眸笑了一下,“大概是一种……很沉重的责任。”
“哦,”寻显然没听懂,他看向手心银饰,“那这是什么?”
“机械蝴蝶。”萧长宣道,“你想学吗?我教你。”
寻偏过了头,耳尖和脸颊红晕还没有消退,他似乎对“想学”两个字羞于启齿,只能把傲娇都写在脸上,时不时瞥萧长宣两眼,等着他看出自己心思,给他台阶下。
这明镜般的暗示就算是再没眼色也能明白,然而萧长宣只对此付之一笑,“不想学就算了。”
“没,”寻赶忙拦住他,“没有,我要学。”
萧长宣挑眉看他。
寻一怔,理解了他的意思,脸像被蒸熟的虾般又缓慢红了起来,“请,请您教我。”
萧长宣莞尔,“那你从现在开始,喊我老师吧。”
*
竹影摇曳,熹微金黄。
棋盘落子声响清脆,黑子缓慢蚕食棋局,已无力挽狂澜之机。
咚,黑子落定,胜负已定。
萧长宣穿着中衣,肩上简单披了件外袍,见自己赢了,他眉梢眼角都带上喜悦,抬眼朝对局的阿寻看去,“愿赌服输!阿寻,一会陪我睡回笼觉!”
寻没有束发,银白长发披散肩头,他衣着也松垮简单,闻言轻飘飘扫了眼萧长宣,“再来。”
“都两局了,”萧长宣脸搁在桌面上,边嘟囔边打了个哈欠,“你下棋太凶,后手又留得不足,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这局已经收敛了。”寻反驳道。
“……收了也凶。”萧长宣拿起一颗棋子把玩,说着他忽而想到什么,咧唇道:“你很想赢啊?我教你如何?”
“……”寻狐疑地看着他。
“你喊我声老师,”萧长宣撑着脸看他,“我保证你每局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