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渐渐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在前方颤动着双臂,失力地瘫坐在地上的长翠身上,她仰头盯着面前还在不断流血的怪物,目中是沈霖无法参透的悲切与愤恨。
真奇怪,她在伤心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动的手……
沈霖不理解老人这般自相矛盾的做法与反应,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踏出步子走上前,站立在老人旁边。
“爹爹,我是长翠,不是阿长。”
“您该清醒了。”
在一片静默之中,长翠望着面前背朝自己,渐渐脱离怪物形态的父亲,泪水仍旧顺着那干枯面部的褶皱上滑过。
她的声音沙哑却平静,静的如同幽潭中的死水,久远,黑沉,让人根本探究不出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可长翠始终都明白,她究竟是在做什么,又在说什么。
“十六岁的阿长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在那场大火之后,再也没人叫她阿长。”
“爹爹,是您忘了她真正的名字,不,不,不仅仅是她。”
“您连您自己是谁,恐怕也全都忘了!!”
长翠的语气忽然拔高几分,她激动地从地上爬起,在沈霖诧异的目光中,绕到那已重新化作人性的青衫中年人面前,抬起手颤巍巍的指责着,面上带着些癫狂的神色。
只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复年轻,在声声控诉之下,她的胸腔快速起伏着,佝偻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是您——”
“是您毁了我的嗓子!”
“咳——”
“咳咳!”
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中年人,长翠并没有往下说,即便嗓子已经极为不适,她只是激昂地,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没有对父亲残害无辜,杀害路人的指责,也没有对他消失四十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不满。
有的,只是作为一个女儿在面对亲人忘掉自己,并在此前提之下伤害自己时的委屈与愤恨。
她对此感到失望,那不是她的父亲,那只是一只盛着她父亲灵魂的怪物。
既然这怪物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那么她的父亲,一定会愿意她杀了这只怪物的。
想到这里,她便沉默不言了,只是低垂着头,眸中面前熟悉的人的面色变得苍白,挣扎着抬起手想要去拔身后的剑。
望着面前人对自己的话并未做出反应,长翠像是早就料想到了这个场景,蓦地笑了:“再见了,怪物。”
这次,她并没有称他为爹爹。
她叫他怪物,她终于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并鼓起勇气,撕开着丑陋的假面。
但不远处的沈霖看到眼前一幕,却是微微皱眉,她早就从后方绕到侧面,更容易观察到这村长的反应。
只是她觉得,面前的青衫中年人似乎并没有长翠眸中那般毫无波澜。
他浑身是血瘫坐在地上,剧烈抬手的动作像是在拔刀,可眼下冷静下来止血分明才是最好的选择,与此同时,他双眸的红色已经褪去,带上一抹可以称得上是焦急的神色。
他唇齿微动,想要张嘴说话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压制般,始终不能出口。
“跑!快跑!”
忽然,在一阵突然袭来的地动山摇中,面前的中年人几近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
这次沈霖和长翠都听清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们费力地在这剧烈的摇晃之中平衡着身子,周围物体不断掉落,残破与狼狈之中,地面上缓缓延展开一抹黑色的漩涡。
在那幽深的黑色之中,一只青白发灰的手缓缓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