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李会还在备战高考。
在考完之后才得知噩耗。
失去了爷爷,她不知道该怨谁。
父母是拼了命地想走出困住他们的山。
他们就像爷爷年轻时那样,拼死拼活都要让晚辈的日子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们有错吗?
爷爷只是想回家,有错吗?
李会走到办公室后面的窗,指着对面的田野,对张令初道:“你看,我老家就在那一片,只是现在房子都快塌了。家里老人走了之后,没有人还在意旧居,我现在回来也没地方去,只能住学校。”每逢周末都一个人,无聊透顶。
张令初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只看到稀稀疏疏的几座房子。
距离太远,显得格外零落。
李会说:“小初,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受到太多伤害,所以就只知道读书,因为只有成绩好了,寒暑假才能挺起胸膛去见爸爸妈妈,听他们夸一句“我的女儿好棒”。作文课总在问以后要做什么什么样的人,我也写得天花乱坠,但其实一直都没有那么大的抱负。”
简简单单就好了。
张令初没说话。
李会像是自言自语:“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这里是农村,是乡镇,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人向往更广袤的世界是天性,但不管走了多远,都是想要回家的。”
“跟你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懂,你才五年级,有权利一无所知。”
“……”
张令初沉默了好久,才声若蚊蝇地说:“……我不想在家里。”
李会心想:那是她的家吗?不见得吧。
她说:“那就要好好约束自己啊,把所有用来不愉快的时间,都用来提升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以后有足够的底气和勇气离开。”
“……”
张令初离开之后,李会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两天她已经了解到,张令初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留守儿童。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爸爸就因车祸去世。
她妈妈是外地人,和她家里长辈本就沟通困难,在她家就不太受重视,她爸爸去世之后不久就带着赔款跑了,留下她跟着二叔一家生活。
她二叔呢,文化水平不高,就是寻常的工地工人,工资其实还可以,奈何工作内容就是累,没有春夏秋冬,有活儿就得干。
他一个人赚钱要养着一家子老小,还带一个张令初。
他不回家还好,一回家就是见天儿地大吵大闹……
唉。
人生百苦,一家人拼拼凑凑,怕是尝了个七八十。
这样破碎的家庭,其实是很多农村留守儿童的写照。
可李会只是个过客。
也只能是个过客。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做不了圣人。
她只能在今后多关注一下张令初,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但她不会想到,几年后,她会资助这个考上大学却只能被迫出去打工的女孩子读完四年大学。
而后来的张静初,走着她走过的路,读着她读过的大学,然后回到青龙镇,就这样留在了镇上的学校。
那些未来的事,李会从不曾想过。
她当下想得多一点的,是师吴青。
而和他的下一次再见,比她想得还要快。
不过也是,青龙镇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来实习三个月,街上的人虽说叫不上名字,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早都熟悉。
那是一个赶集日。
学校斜对面的“一家面包店”,听说也做蛋糕,东西卖得不贵,在学生口中口碑很好,因为便宜,又好吃。
李会是在周末的一个赶集日出去觅食,路过面包店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车。
他的摩托比其他师傅用来拉客的摩托要高一些,还要再大块头一些,把手上挂着一个棕榈叶编织出来的宝塔。
似曾相识的东西。
他那天给她的那个,都已经干掉了。
李会在摩托面前停了一会儿,想了想,走进店里。
店不大,前厅柜台,卖点面包和简单的奶茶……可能那都不能称之为奶茶,就是几个大罐子装着的甜味饮料,大概是兑了奶粉,能勉强算作“奶茶”,而且卖的也便宜,两三块,三四块一杯这样子。
然后还有个后厨。
后厨的门关着,看不清里面。
老板娘是个看着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但脸色暗黄,看着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
……即便是在农村,李会也很少看到这个年纪的女人是这副精神面貌。
李会进店之后,柜台后面的老板娘就第一时间招呼,很是热情:“老师,看看要买哪种,我给你装起来。”
李会其实不是很理解本地人这见谁都是“老师”起手的称呼……一开始她在街上被人叫老师时,还以为自己这刚一来就身份“泄露”了呢,后来才知道,原来“老师”除了是教育者的称呼,也是本地人对陌生人的称呼。
听着老板娘的话,她连连摆着手,说:“没有没有,我是来问问,师吴青是不是在这里?”
“你找他啊?”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后冲后厨喊了一声:“哥,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