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国栋的车是一辆豪华商务车,司机开车,三个人坐成半圆,在后面聊天。华岳已经讲了大伯夜晚给父亲上香的事,脸上还有泪痕。
“不给父亲和哥哥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堂哥死了,大伯母也撑不住,大伯估计也不远了,华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男人——我当你们是比亲人还要亲的人,我就实话实说。”华岳又哭起来。大山拍拍她肩膀,递给她一片纸巾。
“你放心,只要你说没讲过,我们就没听过。帮你拿个主意,免得你太忧心。”
听大山稳稳地说完,华岳抽泣着点点头,继续说。
“父亲去世前一天,华峻过来吵吵,我叫男人带上几个伙计过来。我是想他做和事佬,隔在中间不让事态扩大,带人是想在气势上压制华峻,防止他闹得太凶。没想我男人比父亲骂得还凶,又把哥哥的死挑出来。自从哥哥去世,父亲的心气弱了很多,可一提到哥哥的死,血气就上涌,再就压不住。我男人又骂堂哥是窝囊废,要钱没钱,要种没种——堂哥有过好几个女人,但没一个怀过孩子,可能跟他找的女人都不正经有关。这样骂,还了得。堂哥要打我男人,父亲也动了火,抽了他一巴掌。我让伙计打报警电话,自己拦在中间。堂哥指着我男人,说他有种,吃软饭倒插门,我男人也跳起来,让他等着,有他好看。如果不是我和伙计拦着,当场就打起来了。然后警察到了,啥也没管,分开两拨人就走了。我想让J C 把他们都带走,在局子里教育教育,冷静一晚上,可是,人家说给你面子才不带人,你倒好。我能怎么办?一夜没睡好,早上起得迟了,父亲先出门吃早点,又遇到华峻……
父亲走后,我忙得焦头烂额,我男人却想着把二子的姓改过来,不改就要把华氏股份分一半给他,还说你们华家眼见没男人了,我好好地娶了你,现在成了倒插门,如果我儿子也跟华家姓,好像我在谋你家财产……可不就是嘛!
唉——有时晚上想着让华峻去死,早上又想着大伯、大伯母能不能撑住。希望华家还有人。如果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姓华的人,儿子改姓的事再闹出来,我若顶不住,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列祖列宗,华家怎么办?”
华岳低着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指缝间漏下。大山捏捏她剧烈抖动的肩膀,叹口气,递给她一瓶水。等到华岳缓过劲来,止住哭泣,大山才慢慢说:
“惩罚有两种,一个是用死亡换死亡,一个是用漫长的岁月在他的心灵上刻下痕迹。如果你坚持要判大哥死刑,老了之后就不要后悔;如果你要网开一面,也不要感觉对不起哥哥和父亲。简叔的阅历比我们丰富,他觉得未来不是现在能够感知的,建议你配合律师搜集证据上交法院,让法庭根据事实审判。死刑是他自作孽不可逃,天要亡他与你无关;死缓或无期也是天放一条生路,让他把牢底坐穿,在漫长的岁月里与你哥和父亲对话,接受身体和心灵双向的惩罚。”
华岳一声不出。大山接着说:
“生活是什么?其实就是开心,轻轻松松每一天。走了的人,让他放心地走,能让他放下心的,就是你好好地活。我相信明山叔如果在天有灵,一定更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当然,仇要报,恨要消,把这些交给法庭,合情合理、合法合规,你父亲能接受,你也不要背包袱……”
华岳依然坐成沉默的石头,一句话不说。
简国栋点点头,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大山表达得很好。你父亲走了,我得替他看着你,不能让你折磨自己。你男人那里,不用理他。是羊早晚都只咩咩叫,是狐狸早晚都会露尾巴。如果露出狐狸尾巴,不要怕,来找叔,给你做主。”
华岳突然用力喘气,好像溺在水里将死之人,剩下最后一口气时破水而出。她抬起脸,上面斑斑驳驳的泪痕,把四十岁的女人扮成一只小花猫。大山又递上纸巾。
华岳擦净脸上的泪水,点点头,露出久违的笑容,温和的面宠像羊脂玉般,散发出润泽的光晕。
大山看看简国栋,也笑起来。
渴望回家的裘江接近市区时,奔腾的血液陷入疲软,忍耐许久的激情莫名冷下来。
似乎他对陈芷汀的思念,已经在渴望中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