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告诉宋局长,他跟袁克文在火车上聊天时,袁克文曾经说起过,有一次他听他父亲,就是那位大总统,与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幕僚喝酒聊天。
谈及他身边这些人,说到其他人的时候,大家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唯独说到铨叙局的局长宋守业,这些人都是只摇头不说话。
谁也没注意,袁克文一直坐在角落里,欣赏那几个人给大总统拿来的字画,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些人是对宋守业的为人操守不以为然。
这个时候大总统说话了,说他明白大家的意思,宋守业这个人太清太正,薪水之外一介不取,不受贿不收礼,不逛窑子不纳妾,在他身上你就找不出来毛病。
这样的人当然是一个清官,可是这种人的能力往往也比较有限,顶多也就是一个循吏,就是那种没多大能耐,也没什么毛病的官员。
朝庭里少不了这种人,他能把你交代的事情做的极好,但他跟谁都成不了朋友,因为他没有嗜好,也就没有缺点,这种没毛病的人不能大用,因为他不跟你交心。
宋守业听了卓立仁的话,刚开始有些错愕讶然,接下来就显得黯然神伤,还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他是压根就没怀疑,卓立仁会拿瞎话蒙他,关键这个话听起来还挺靠谱,特别像是那位大总统说的,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兢兢业业的干了这么些年,为了得到大总统的信任和重用,同时还要在这个混浊的世道里,给自己的心里保留一点干净的地方。
这些年他宁肯被父母责难,被夫人埋怨,被别人嘲讽,被朋友误解,也不愿意为了自己得到好处卖官鬻爵,尽管他完全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能力,只是为了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知道自己的苦心和忠心,将来可以得到更多的机会和提拔。
他是一个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从底层一点一点爬上来、没什么背景根基的小人物,他一直都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道理。
虽然在铨叙局长的位子上,一干就是五年,没挪过地方,他一直相信,明察秋毫的大总统,会看见他的努力和付出,就算是有那么多人,在背后诋毁败坏他的人品,他也宁愿相信,那么睿智贤明的大总统,早晚都能明白他的苦心。
刚才卓立仁说的那些话,把他心里仅存的一点祈盼彻底粉碎了,他的梦碎了,曾经相信的东西崩塌了,以后怎么办?路要怎么走?需要好好想一想了。心乱如麻的宋守业,挥手打发卓立仁离开,他想一个人单独待一会,他得好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办。
卓立仁蹑手蹑脚的溜到宋熙雅的房间,告诉她,自己刚才跟她父亲聊的不是很开心,请她过一会过去看看她父亲,然后就在宋熙雅几乎能杀人的目光里逃之夭夭了,这玩意没办法解释,一时半会的也解释不清楚,还是等到方便的时候再说吧。
等到了外边,卓立仁一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北京的冬天黑得早,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了,想了想还是叫了一辆马车,奔了□□袁克文那里。
那位二公子到了晚上,正是有精神头的时候,北京人管这种人叫夜猫子,晚睡迟起,整个的生活作息时间跟一般人两样,也只有这种吃喝不愁的富贵人家才有这个毛病。
果不其然,等卓立仁到了地方,让门卫给里边打电话一通报,隔着好几步远都能听见,袁克文在电话里边嚷嚷着让他赶紧进去。
因为这是大总统的府邸,外边这些来路不明的马车是不能进去的,卓立仁在大门口换上一辆大总统府内部的马车,往袁克文的住处驶去,□□里边稍微有点大,再加上又是冬天,让客人走着进去当然不可能,在大门口专门准备了几辆马车接送客人用的。
袁克文给自己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二层小楼居住,这样一来就算是来了一些,在他父亲看来不太靠谱的朋友,也不至于让老爷子那么生气,他自己也觉得自在点。
卓立仁的马车还没到,就看见袁克文已经站在门外等着自己,没等马车停稳,卓立仁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紧跑几步过去,推着袁克文就往屋里走,嘴里还在埋怨他,这么冷的天不应该在外边等自己,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
袁克文就笑他,婆婆妈妈邪乎得厉害,一个大老爷们,哪那么容易就着了凉,卓立仁却知道,他那个身子骨着实不怎么样,抽大烟的人就没有身体好的,他握着袁克文的手都是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