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11月,光绪和慈禧在一个月内先后死去,满清最后一个皇帝溥仪继位,1909年为宣统元年,1912年满清就被推翻了,满打满算也不到四年。
在山上的时候,都是按照农历算日子,卓立仁就知道现在是宣统二年,今天是腊月初七,再有二十来天就是年三十。
要是按照外国人的公元纪年计算,今天是哪一天就不知道了。到了第一个县城他才弄清楚,今天是1910年1月17号,年三十除夕那天是2月10号。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着急,按照他上一辈子的记忆,上海股灾前,那波疯狂的炒作已经开始了,如果不能尽快进场,趁现在股票价格还不是太高赶紧吃进,能赚到的钱就会大为缩水,对他后面的计划非常不利。
今年上海股灾的事,是他在梦里那一辈子知道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局级干部,因为历史原因,绝大部分的干部都来自于农村,有很多人都没受过多少教育,按照惯例,会让他们进入党校学习一段时间,给他们恶补各种知识和文化。
卓立仁在党校学习时,一个经济方面的老师,把这一次上海股灾,作为一个典型案例,来说明腐败没落的满清政府,还有北洋一直到国民党执政时,万恶的资本家是如何通过股票这种东西,对广大穷苦人民进行搜刮盘剥的。
当时没人知道的是,卓立仁这个财迷的想法已经跑偏了,他想的是如果自己赶上这个事情,怎么能让自己借机发大财,所以他对这个上海股灾的事可是极度重视的。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快要发车了,天也快黑了,他检票进了站,找到了一等座车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等座与二等座的不同,就是座位稍微宽大舒适一些,一排四个座位,座位上还铺着软垫,坐起来挺软乎,人也比较少,多是有身份有钱的人,抽烟不太凶,说话比较安静。
每节车厢有两个列车员,一个俄国人一个中国人,穿的制服也不一样,俄国列车员像个监工,只是跟着看,查票扫地擦地,还得帮助有钱的乘客搬行李,都是中国列车员在干,累得一脑门子汗,几乎没闲着时候。
每节车厢门口,都有一个背着步枪的俄国兵,穿着灰色的军大衣,满脸的大胡子,连嘴都快看不见了。这几年铁路上并不安全,打劫火车的事情屡有发生,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不让二等座车厢里面的旅客,随便到一等座车厢这边来。
这时候的火车速度很慢,时速也就是三十到四十公里的样子,不管大站小站都停。卓立仁问过那个中国列车员,说是得开十五个小时,第二天早上九点才能到哈尔滨。
他知道急也没用,好在他准备得很充分,馒头咸菜酱肉都有,还有一葫芦热水,是上车前灌的,都是小茶坊老板的闺女准备的。
那丫头十六七岁,圆脸大辫子,说话做事麻利的很,是个泼辣性子,见他眉清目秀的还挺腼腆,就喜欢逗他,还开玩笑说不让他走了,让他留下做个小女婿,说得他脸都红了,她自己倒乐得叽叽格格的。
听说他要坐一宿火车,就张罗着给他准备吃的喝的,还说啥也不要钱。少年脸皮薄,心思却重,也不去争辩撕扯,趁着父女俩没注意,在茶碗底下压了一块大洋,再三感谢之后才离开。
他知道,东北人就是这种性格,豪爽大方,爱恨分明,对了心思能掏心掏肺,看不上眼的,拉屎都能离你八丈远。
第二天上午九点,火车准点到了哈尔滨,卓立仁随着人流出了火车站,到了外面,原本密集拥挤的人群纷纷散去。
这个时候的哈尔滨火车站,并不在城市的中心位置,而是建在香坊区。到了1915年,中东铁路局才在新市街,就是哈尔滨火车站现在的位置,修建了新的中心火车站,这个原来的火车站,就改名叫香坊火车站了。
哈尔滨有一句老话,叫先有了中东路,后有的哈尔滨。就是因为哈尔滨这座城市,完全是依附于中东铁路的修建才有的。
俄国人在修建中东铁路之前,通过测量发现,如果这条铁路通过中国境内,从满洲里到绥芬河,比完全建在俄国境内,要近一千公里左右。从经济方面来考虑,无论是人力成本、施工难度、施工期长短,一切条件都比在俄国境内好得太多。
更重要的是,通过在中国境内修建铁路,在整个东北建立一个完整的铁路网,最后一直修到远东最好的不冻港旅顺,完全符合沙皇的愿望,在远东占领一个优良的不冻港,还有一大片领土的长期目标。
沙皇俄国强迫满清政府同意,在东北修建了这条丁字形铁路,俄国人称之为中东铁路,满清称为东清铁路。铁路修建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工程,需要一个中间支撑点,俄国人经过测量决定,在这条铁路中间的位置,就是哈尔滨这个地方,建设一座城市,作为中东铁路的枢纽站。
那时候的哈尔滨,还只是几个小渔村,之所以选择哈尔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松花江边,修建中东铁路所需的大量材料,可以从俄国远东城市哈巴罗夫斯克,通过抚远和佳木斯,一直船运到哈尔滨,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和运费。
从满洲里经过哈尔滨,到绥芬河的铁路建成后,这个‘丁’字型铁路的一横就有了,再修建一条从哈尔滨开始,通过长春一直到旅顺的铁路,就是丁字形的那个一竖。
俄国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山响,通过这条中东铁路,把中国东北纳入俄国的势力范围,通过‘三国还辽’,把日本的势力从中国东北赶出去,再逼着满清政府,把辽东半岛租借给俄国,逐步把整个东北蝉食吞并。
这个时候的哈尔滨,只有四个部分:香坊,新市街(南岗),埠头(道里),再加上中国人聚居的傅家甸(道外)。最早开发的香坊区,主要是火车站,仓库还有各种作坊工厂,俄国人的中东铁路护路军营也设在这里。
埠头区靠近松花江畔,风景秀丽,环境优美,主要是俄国人和有钱人的住宅区,新市街位于这两个区中间,算是后来居上,成为主要的商业区。傅家甸则是绝大部分中国人的居住地,满清政府在1905年成立的滨江道衙门也在这里。
顶着刺骨的寒风来到外边,卓立仁叫了一辆黄包车,告诉车夫自己要去的地方——斯拉瓦大街六号。拉黄包车的小伙子还真知道这地方,殷勤周到的用棉布罩袍,把卓立仁的腰部以下遮挡严实,免得被寒风吹着,拉起车跑得飞快。
这是他重生以后,第一次回到家乡,心情难免有些复杂,多少有点压抑和沉重。看着马路两边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由得暗自提醒自己,虽然还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天与不取必受其咎的道理他懂,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重来的机会,无论如何都得把握好。
从香坊火车站,到卓立仁的家,一路上的景色,与那个年代中国的城市风格迥然不同,完全是一个充满了异国情调的花园城市,规划整齐布局合理的市区,一栋栋漂亮的俄式洋房,错落有致的散布在树木环绕之间,既有一层的平房,也有二层的小楼,材质有砖房也有木头的,就是没一个重样的。
即便是房子的外观差不多,不同建筑的装饰也完全不同,房檐下极其精美的木头雕刻,木制的窗户、围栏、大门上的花纹图案,从颜色到图案都不一样,家家都有一个精心布置的小花园,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一个小时左右到了地方,黄包车停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大院门口,卓立仁给了车钱,打发走黄包车,回头看看自己的家,高大的红色砖墙院子,里面是一座二层红砖小楼,结实厚重的铁皮大门漆成黑色,门口右侧红砖砌成的门柱上,有一块一尺见方的铁制门牌,上面用中文和俄文标注着——斯拉瓦大街六号。
卓立仁的心情有点激动,上去用力‘咣咣’敲门。大冬天都是关门闭户的,声音小了,怕里面的人听不见。很快里面就有人问‘外面是谁’,他也不吭声。
大门上有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小门,从里边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探头看见身穿道袍的卓立仁,有些疑惑的问:“请问小师傅您找谁?”
卓立仁也不回答,推开他就往里面走,这人有点急了:“哎哎你站住,你是谁呀?怎么也不问问就往里闯?你这个小师傅太不像话…哎,我说你听见没有?我们太太信佛老爷信洋教都不信道,你不能进去,哎…”
这人就是在他上一辈子里,父母双亡之后,雇人绑架自己,又谋夺自己家产的管家老顾,所以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搭理他,三脚两步来到门口,推开门就进了屋,一位富家太太模样的女性,从洋式沙发上站起来,有些惊讶的看着卓立仁。
这位太太看上去四十多岁,大概是一米六左右,穿着浅灰色棉旗袍,长圆偏瘦脸上,慈眉善目端庄娴静,给人一种温和亲近的感觉。她就是卓立仁的母亲关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