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白不敢轻易再开口询问,只是又掰下一瓣柑橘放进了口中。
这一次他没有囫囵吞枣地咽下去,而是细细品尝。
很酸,可再酸也比不上他心里的酸涩。
江暮白在任职北沧派掌门之前,曾经在人间游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经历过民间疾苦,亦感受过荣华富贵。
行侠仗义,英雄救美,劫富济贫,除魔卫道。这些事情,他通通做过,所以自然也见过不少悲惨之事。
可生来断指,小小年纪无人疼爱,食不果腹,最后还遭人虐杀,被抛尸乱葬岗。
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江暮白无法安慰自己当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十年前遇到萧寻,救他于危难之中,让他无辜遭受如此灭顶之灾。
萧寻有一双会作画的手,精致细腻。原来的名字叫谢庭玉,可知他的父母对他寄予的厚望,这样的人,定然不会出生在普通百姓之家。
可是他为什么会过得如此艰难悲惨?
眼看着江暮白就快要把一整个橘子吃完,萧寻抬手按下了他的动作。
江暮白不知所以地看着他,他开口说道:“师尊,别吃了,您不爱吃酸的。”
江暮白表情中带着的那点微妙,萧寻不是看不出来。
“为师尝了,觉得还行。”江暮白抽出另一只手轻拍了他的手背,“今后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为师都应你。”
萧寻心中猛然一颤,抽回那只被江暮白轻拍的手,低声说道:“师尊,您好像从未问过我的身世。”
双手一空,江暮白只得拿起桌上的茶杯倒茶,面色无异:“为师只需认定你是本君弟子,生活在眼前之人,何须深究过往?”
不,江暮白知道自己在意得很。
可他更明白,适当的迂回让步,会让对方放下心防,产生更多的倾诉欲和信任感。
“若是有一天,您发现真正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不一样呢?又或许……我有事瞒着您呢?”
萧寻没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也没忘记自己与江暮白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自己利用了江暮白的信任,死皮赖脸地在他这偷师学艺,日后必定也是要辜负他的期望。
萧寻想过,再为江暮白寻找一个接替掌门之位的合适人选。
可这么做太难,第一,有资质的人太难找。第二,江暮白或许看不上眼。第三,他也没这个资格。
萧寻不仅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又当又立。心里一直在谴责自己,可却又不肯狠心离开。
因为他来到无忧居之后,认识了江暮白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日子居然可以如此平淡而又有趣。
不用整日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不用害怕自己随时可能会遭人陷害。
最重要的,是没有对他平白无故的歧视,还有那些异样的眼神。
江暮白反问道:“你可有做些什么违背良心,害人性命之事?”
萧寻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君子论迹不论心,为师只要你潜心修炼,然后接替为师的位置。不求你将北沧派发扬光大,不出什么太大的差池便好。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是否在北沧派过得快乐,自在。”
萧寻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暮白。
原来,他也不一定非要做得很好,才能得到一个人的关怀备至。
从前一如萧逐眠救他帮他,如今是江暮白信任他。
心中那股即将溢满而出的情愫,不知为何物,可萧寻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遇到两个对他这般好的人。
萧寻的嘴唇微微颤动,心脏剧烈跳动,双目炙热。张了张嘴,想对江暮白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是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师尊……”
江暮白将倒好的茶放到萧寻面前,注视着眼前那个耳根、脸颊、眼眶都红了的人儿,回道:“我在。”
江暮白期待萧寻脑子一热,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于他,然后让他帮他报仇。
可又担心若真这么做,会再次揭开他的伤疤,让他痛苦难过。
事实如此,萧寻也的确很想将一切告知于江暮白,不仅仅是他魔君义子的身份,还有他在齐国的身份和往事。
他不想瞒他,可萧逐眠嘱咐过他,不要暴露身份,江暮白不问,那萧寻就不要说。
看着萧寻那张欲言又止的脸,终究还是江暮白又开了口:“倘若为师也欺瞒了你呢?”
显然是没想到江暮白会这么问,萧寻不解。
江暮白会这么做吗?他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江暮白去隐瞒的?可即使真的有,恶劣程度大抵也比不上他对江暮白的身份隐瞒。
于是萧寻笑了笑:“弟子相信师尊,师尊无论是做什么,那都是为了弟子。”
江暮白此时此刻,很想一把将眼前之人拉入怀中,告诉他,其实自己什么都知道,自己可以一辈子护他周全,他可以全身心都托付给自己。
可他不能这么做,五日前才刚刚下定了决心,自己今后要守好一个师尊的本分,不能越雷池一步。
萧逐眠是他的挚友,萧寻是挚友的义子,他对友人之子萌生情意,实在是违背纲纪人伦。
江暮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行为,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你可以完全信任为师。今后若发生什么事情,不要独自承担。”
“好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凌霄剑还有两日便能修好,明日为师还得去一趟乾坤派,约摸着明日也许回不来了。你先在无忧居自行修炼,待为师忙完这段时日,为师再给你传授进阶功法。”
萧寻一听到进阶功法,眼睛都亮了,激动得立马站起身来,高兴道:“是!多谢师尊!”
萧寻见江暮白要起身送他,余光再次瞥见那结实精壮的腹肌,腰间的腰带仿佛下一秒就真的要松开了。
他连忙一把摁住江暮白,江暮白面带疑惑地抬头。
眼前的男人像是意识不到,自己此时的模样是有多么的让人浴血喷张。萧寻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说道:“师尊,听桑壶师兄说您近期过于劳累,刚刚弟子还见您面色疲惫,想来是需要好生休息。今晚是弟子叨扰您了,您就不用送了,您接着休息,弟子告退!”
说完也不等江暮白回话,抱头鼠窜似的逃离了江暮白的寝屋。
江暮白望着那逃窜的背影,轻笑了声。拿起那杯萧寻还未喝过的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