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眠不敢再想。
之后的十年里,萧寻依旧是过着与萧怀瑾萧辰二人对抗的日子,被欺负时,幸运的时候能被萧逐眠和萧遥发现并阻止。
毕竟萧逐眠是为魔界之君,尽管已经多番警告并惩戒过萧怀瑾和萧辰二人,可忙起来也难免有顾不上萧寻的时候。
后来萧怀瑾倒是安分了,可那萧辰反倒是越来越得劲。
萧逐眠本想给萧寻找个隐秘之地,可以避开萧辰,可他却说不用,总有一天他能打得过萧辰。
可之后他也确实做到了,萧寻日夜苦练九幽冥典。十年的时间也让他真的修炼到了第六层,他的那九根手指头长出来的那一刻,萧寻感受到了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喜悦。
是的,萧寻天生断指,左手边的小指少了两个关节。
萧逐眠那天提回来的麻袋里,也只有九根手指头。
所以即使九幽冥典能让他被砍掉的手指再生,也不能让原本就不存在的手指凭空出现。
不过这期间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身为一个普通凡人修魔,已经是不合常理,更何况修魔之人的法器也是由自身血祭铸成,稍有不慎便会神形俱灭。比如萧辰的法器,便是他那颗失去的左眼,放到了那只乌鸦的左眼上,便也成了他的法器。
而萧寻的九骨银羽扇,便是由他那九根被砍下来的手指骨制成,以血为祭,日月滋养。
直到他成功修炼第六层,手指重生,有能力驾驭那九骨银羽扇之后,也不再用鲜血滋养了。
慢慢的,萧寻有能力抵抗萧辰了,可如今萧逐眠的情况,却不妙了。
听到这,江暮白终于明白,那个初到北沧派的少年,为何敢大言不惭地说想成为天下第一,为何短短的三个月内废寝忘食地修炼,为何这么拼命。
萧逐眠道:“当初我说把人交给你,你一口便答应了。你可知我为何要这么做?”
“你将半生修为都给了他,再加上近些年来,萧逐年父子二人蠢蠢欲动,他们可是要动手了?”江暮白眉头紧锁,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你担心护不住他,才把人交给我了。”
没错,其实江暮白一直都知道,所谓的亭玉,其实是魔界之人。
四个月前,也就是在仙门大会开始之前,萧逐眠也是和今天一样,约他到望峰亭来饮酒叙旧。
萧逐眠忽然就对江暮白说:“江暮白,我看你平时也挺孤单的,不如我送一个人陪陪你如何?”
江暮白:“?”
紧接着萧逐眠又说:“保证乖巧又美貌,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你要好好待他。”
语气像极了买卖人口的老鸨。
江暮白翻了个白眼:“我北沧派是修行之地,不是烟花之地。”
后来萧逐眠就摊牌说,其实是有个人要他帮忙照顾,可当时萧逐眠却未跟他言明萧寻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不会对云梦泽有什么危害。
江暮白没有疑迟立刻便答应了,问萧逐眠此人叫什么长什么样,萧逐眠只说,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了。
直到试炼大会那天,他也确实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只听耳边响起萧逐眠的声音:“我听说了,萧辰最近频频将手伸到云梦泽,接连破坏你们五派的镇山之宝,可我却无能为力了。”
“自从阿月走了之后,我再无心修炼,也甚少接管魔界中事。久而久之,我那好儿子,好弟弟,好侄儿,就迫不及待地想替我接手了。”
“而且我知道,阿年他,定然也是已经成功将九幽冥典练到第九层了,不然如今他定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我了解他的性子。”
江暮白说道:“我可以帮你。”
萧逐眠扬起一丝温和地微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此事你不能参与其中,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已经答应帮我照顾好阿寻了,不必再为我牵连。作为朋友,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
“你只需要置身事外,就当听我发发牢骚就好。今日我与你说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告诉阿寻。不然他一定会整日担心,意气用事跑回魔界,届时他可能就危险了。”
江暮白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萧逐眠好像有些不对劲。
“你可知道,我为何宁愿将阿寻认作义子,也不愿认那萧怀瑾当成我的儿子?不,萧怀瑾是我儿子,他不是。”
这话听得江暮白是云里雾里,他儿子不就是萧怀瑾,萧怀瑾不就是他儿子吗?
萧逐眠苦笑一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与阿月的儿子,也许在他出生那天就死了,又或许是,不知道在这世上哪个角落里生活。”
“你的意思是,令郎当年是被调包了,现在这个萧怀瑾是假的?”
江暮白说不吃惊那是假的,因为他见过萧怀瑾,和萧逐眠不说有五分像,三四分也是有的。
“你觉得我荒谬也好,是我为自己不负责任找的开脱借口也好,那个人,一点也不像我和阿月的孩子!”
萧逐眠抬头望着天边悬挂的明月,心突然就像被锤子猛砸了一下,眼角不自觉的流下了两行清泪。
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偷偷去看过萧怀瑾,发现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可整个五官里却没有一点夏风月的相似之处,他便起了疑心。
当年夏风月的确是因难产去世,他亲自确认后悲痛欲绝,没有正眼看过刚出生的萧怀瑾,自然也不知道萧怀瑾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虽然仅凭直觉下定论是非常不可靠的,可每每他见到萧怀瑾,心中也当真没生出过一丝孺慕之情。
时间越长,萧逐眠就越是发现,萧怀瑾不仅仅是外貌与夏风月毫无关联,就连性格也与他们夫妻二人大相径庭。
“后来我想过去找当初给阿月接生的稳婆,问问她那孩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可惜凡人命数太短,当我再次回到人间找到他们家时,那稳婆早已过世多年,我唯一的线索也没了。”
萧逐眠再次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风轻云淡地说道:“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线索,也许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肯承认这样的人居然是我和阿月儿子罢了。”
“阿年他想要我这魔君之位,那我就给他,只是阿寻他……好在你是个可靠之人,值得托付!他既然说自己叫亭玉,就说明,他现在已经有面对过去的勇气了。”
“上次在风月山见到他,我看得出来,他在你的北沧派,生活得很自在。魔界,不适合他,或许……也不适合我。”
江暮白认识萧逐眠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怅然若失,见多年好友陷入困境,他怎会袖手旁观?
“你若想杀了萧逐年父子,我可以帮你。”
萧逐眠了然,江暮白和多年前的白姝一样,是他最志同道合的两个朋友。
只是仙魔两界本就水火不相容,仙魔契约维持到现在已经是日暮途穷,若是再让人发现他们居然交情甚笃,后果不堪设想。
三百年前已经死了一个白姝了,现在完全没必要再让江暮白以身涉险。
萧逐眠笑道:“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要照顾好阿寻,那孩子脾气倔,喜欢和自己较劲,缺少关爱。你一定要多开导开导他,多陪陪他。”
“记住,今后没有萧寻,只有亭玉。”
“其实今天来,是跟你道别的。我与你相识于这望峰亭,我们一同赏了两百年的景,喝了两百年的酒,如今道别还能在这望峰亭小酌几杯,岂不乐哉?”
“我萧逐眠,此生有一个两心相交的妻子,两个志同道合的挚友,一个孝顺懂事的义子,夫复何求啊?”
双人端起酒杯轻碰,或许他们都知道,这次的饮酒赏月,恐怕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江暮白将酒壶中的最后一点酒倒在杯中,仰头再次灌入喉中,辛辣的味道却将他的神智刺激得更加清醒。
萧逐眠与他敬完最后一杯酒就离开了,今日萧逐眠给他透露了太多消息,让他有些难以消化。
他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山顶吹来的凉风,可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良久,他忽地睁开双眸,起身离开望峰亭。
今后,仙魔两界不再是一片祥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