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谈让安昀教自己数学,并不只是简单用以消磨时间。
他发现了自己记忆的可疑之处。
人的记忆或许不是线性的。久远的记忆总是被遗忘,被覆盖。你可能已经记不清上周每一天都吃过什么,但会将最好吃的那一道菜记很久。有些难以忘怀的记忆,在不断的讲述中进化版本,最终翻新成你的一面之词。
季谈发现自己已经无从验证记忆的真实性,姑且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就是所谓真实吧。但是,即便如此,最近的记忆也离自己太过遥远。
这之间,有如天堑一般的回忆,因为缺席而呈现出深渊般的记忆沟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丢失了记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找回,就像自欺欺人的鸵鸟。
当鸵鸟没什么不好。他想。反正已经没有问题需要自己直面一切才能解决。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最近的记忆,是大学生活。但他除了一些重要事件,和自己的身份外,相关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比如数学。这个他向来擅长的科目,在看到徐熠的作业本时,他感觉这些公式来自遥远的过去,是熟悉的陌生人。
好在捡回记忆多少比从头开始学强不少,季谈得到了安老师极高的评价,但很难说这不是因为安昀本身期望就不高。
“我觉得你悟性很高。”安昀诚恳地说,“Alpha都是如此吗?”
季谈傻笑,不知该怎么回答。据他所知Alpha中有智力超群的,但也有榆木脑袋,而他也无意为Alpha整个群体说话。
如安昀所说,数学确实能让他放松下来,很快他就不再纠结于自己莫名的情绪,也不再纠结如何让季谈理解难懂的感情——他选择教季谈他擅长的数学逻辑。
这个方法卓有成效。在两天的高压学习后,季谈无数次地萌发出想要逃跑的念头。
想学数学什么的,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啊!
终于从折磨中解脱,已经是最后一天的后半夜。等他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安昀早已侧躺在唯一的床上,脸朝里缩作一团,睡着了。
季谈喊了他两声。没有回应。
于是他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珠,又寻思着提早离开。安昀不知是太认真还是刻意报复,又或许是想探究Alpha是否真如杨老师所说,学习能力天赋异禀,从基因上就要高Beta和Omega一头。
总之,他使出毕生所学折腾季谈。刚开始季谈还认真学习,后来就想岔开话题逃避,最后直接摆烂,问就是信誓旦旦都懂了都理解,做就是零蛋。
这可把安昀气得不行,好在季谈懂得适可而止,见他动怒又笑嘻嘻认真起来,整得安昀没了脾气。
只有在要进食的时候才能休息片刻。两人针对AO进行生命大和谐期间是否应该进食,以及该吃多少展开好几次讨论。为了不引人生疑,安昀做了许多功课,比如一般什么时候呼叫送餐,点什么种类,该说什么,说话的语气该是如何等等,然后指使季谈去做。
季谈不乐意:“你这么懂,你来不是更保险?”
安昀一本正经:“可我是柔弱的Omega啊,按理来说在发情期应该不存在清醒的时候。”
等点完餐,安昀利索爬上床,做戏要做全套。食物从床上一个送餐口进来,虽然房间里没有监控,但送餐口正对的走廊恰好有一个。不如说所有送餐口外都有一只监视的眼睛,他来踩点时留意过型号,知道这款视野狭窄,但胜在清晰,好在眼睛背后的人要看的也不是全景,只要床上这小小一隅。
季谈第一次知道这事后给出了几个建议,第一个是破坏监控,第二个是把床挪到监控照不到的地方,第三个是饿死算了。这些都被安昀否决,他决定一切照常,做戏蒙混过关。
季谈看他爬上床,然后一脸凝重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问:“你不脱衣服吗?”
安昀暼他一眼:“你想看?想看我可以考虑下。”
季谈装聋,只是说这看起来根本不像那啥过,太假了。
闻言,安昀在被子里闷闷道:“你占有欲强,不愿让别人看到我一丁点儿身体。”
季谈一噎,无奈道:“好吧,你能自圆其说就行。”但他很快又挑起刺来,说被褥太整洁,没有可疑的痕迹,如果安昀只是把自己包成一团,那还不如塞个枕头进去,何必在里面闷着受苦。他又问外面有没有信息素检测器,要不要释放点信息素?
安昀快被他烦死了,被子一掀就质问:“那你觉得怎样才行?!”
季谈默了一会儿,说:“我抱你去浴室洗澡了。”
“……啊?”
“我们都不是演员,不可能把假的演真。”他上前抓住安昀的胳膊就拽下床,使唤他去浴室接点水。“人难演,但布置道具就容易多了。”
于是取餐时两人都没出镜。取餐口等了一会儿没人取,顶着高耸食物的餐盘就从侧方伸出四个轮子,骨碌碌沿着传输带自己稳稳进来了。
看来叫了食物但人不在的情况很是常见。
事实上发情期的AO干柴烈火,多数时间都处于一个半沉沦半清醒的状态,也许在清醒状态叫了餐,但很快又沉溺到极乐去了。
所以取餐外的监控能见到房间不同的状态。比如战斗爽正在进行时,事后无人只剩残局,情趣躲猫猫,或者只有Omega一人在床衣衫不整的香艳画面。
而这次监视眼确实没拍到什么有趣的。
等送餐口慢吞吞缩回去,安昀才神色凝重道:“有点太久了。”
季谈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谜,他就指向送餐口,示意道:“一般送餐口开闭间隔很短。”而这次却有些过长了,似乎是专程等了好一会儿才念念不舍撤走。
“你说那个监控画面很清晰,有没有可能是在拍照?”季谈问。
“大胆点,说不定是视频。”安昀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顿,温和道:“不是饿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