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熠一噎,情绪又低落下去。
“跟了。”季谈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又随口安慰:“怎么了?这么郁闷。”
之前的确跟了,但现在已经没在跟。虽然他并不想去关注别人的行动——这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但他总是下意识去确保每一个人的位置。
他在确定周遭环境的无害。
其实徐先生给了他四处行动的特权,条件是季谈需要陪他参加几天后的交流会。季谈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就问徐先生,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或者说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不过他得到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用做。全部交给徐先生就好。
但这反而更让他焦虑起来。就像问上级他们需要什么,回答“随便”一样纠结。
或者这样回答:你来决定吧。
简直人间炼狱。
他不喜欢替人做决定,只习惯规划自身。
徐先生虽然没让他自己决定什么,他还是无所适从,并且下意识就想拒绝参加。很多时候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但这时候,他的耳边出现了一个无机质的声音:
“任务:答应……”
这个声音恍恍惚惚,缥缈得像是能随风吹散的蒲公英,像是树藤摩擦环绕,豌豆晒伤裂荚。因为西糖关闭了子系统的权限,所以他已经好几天没收到任务通知了。
每日任务当然也没有了。西糖没了能量来源,就开始薅他的,这也情有可原。
乍一听到“任务”二字,他愣神起来。
徐先生察觉到他在走神,就捻起手中的纸,半天没有翻页——他的腿间放了一本书。
“我给你时间考虑。”他说。“不用着急做决定。”
季谈垂下眼,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此地,而是在一个未知的空间——或者可以称为是自己的脑子。他实实在在地来到了自己脑内的空间,西糖存在于此。
这里是一片沙漠,被黄沙覆盖,放眼望去没有绿洲。
“这是哪儿?”他小声问道。但他的声音却在这个空间泛起回响,他的嘀咕声逐渐变大,一层一层地荡开来。沙漠干热无风,他却感觉砂砾入喉,说不出的憋闷窒息。
这种感觉太过逼真,仿佛他正困于沙漠,是意志即将崩溃的求生者。
这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了?”
一时间,他的思绪又从沙漠的沉浸式体验中脱离出来。尽管如此,他仍旧无法控制这使他生理性眩晕的场景。
他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但他很确信刚才是西糖在和他讲话。于是他问:
“你为什么不出现?”
“我一直在。”西糖说,“只是你看不见我。”
“连我都看不见你吗?”
“是的,我最初的职能是眼睛,我的本源是监控、观察。所以,只要我想,我就不会被观测到。”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磁性、缥缈。只不过在这辽阔干热的沙漠,总显得格外旷远。
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被废弃的星球。
“……你不想被我看到?”
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它不想被季谈看到,所以季谈无法感知到它。本来异常敏锐的感官仿佛失灵了,又或许是在下意识回避——甚至无力挣脱出这片沙漠。
“是的。”
“为什么?”
“你可以不知道。”西糖沉默半晌,还是说:“我在解决一个问题,但过程不甚理想。”
“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西糖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但现在仍需等待。”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季谈勉强答应了。
他对西糖在做的事有些预感,但他不能确定。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他的确是帮不上忙的——除非他想退出任务,并且□□原地灰飞烟灭。
但它说需要自己。
于是他又补充道:“需要我,就一定要让我知道。”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一定会的。”它说。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他转移话题。
“还记得我的本源吗?”西糖说,“我曾和你解释过。”
“相当于心脏吗?”
“……可以这样类比,但它比心脏更重要。你没有心脏,也不会死亡。但没有本源,你会彻底死亡。你将失去过去,失去未来,变成游走于虚空夹缝的无意识生命体……”
“所以你要重视你的本源。我也会优先保护它。”它说。
“但听你这么说,失去本源也可以活着。”
“或许还活着,但活着的物质已不再是你。”西糖顿了顿。“你认为,我是否能被定义为‘活着’?”
“当然。”
“但我无灵无肉,我是一串数据,一种物质。如果我失去了全部记忆,也失去和你的联系,那我仍然活着吗?”
“……”
“你的记忆在本源里,我不会让它消散。记住,你只是忘了,你可以逃避过去,但不能丢弃过去。”
“那我的本源,它在哪儿?”
“所见即所得。”
不知何时,旷远的沙漠出现虚影,凭空折叠起来。季谈看到了绿洲和水源,还看到了城市和人群。他一时屏住呼吸,连眼睛也不敢眨。
他知道这是哪里。
但很快,这些熟悉的景色开始拼装,就像拼图,就像积木,也像是组成人体的各个组件。最终,合成为一个巨大的——
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