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谈略微有些紧张。黎泛不会终于觉得他可疑,想把他扫地出门吧?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扮演一个失忆患者啊。
……难不成要装作弱智?不,他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已经足够弱智了,再装就不礼貌了……
但黎泛并没有关心这个,而是说起一段遥远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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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ta为夺权而发起的变革,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或许是三年?还是五年?黎泛已经记不清了。他那时,也就七八岁。
在当时,不同性别间的明争暗斗只多不少。现在想想,他的两个爹其实决裂过一段时间。之后是怎么和好的,甚至又搞出一个孩子,但在生下来后,两人又闹着分居。
他并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所谓正常,就是习惯成自然的存在。但当你适应现在的生活后,再回忆起从前,又会觉得那是遥远的,恍若梦里的场景。你真的经历过吗?还是一切都只是想象呢?
所有年长的Alpha们,共同做了一场不存在的梦。
现在,黎泛想从那场朦胧的梦里,挖掘出点什么给季谈。季谈是个没有梦的人,或者说,他的梦在更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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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Alpha,也曾有团结得万众一心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失败的,黎泛也记不清了。他那时躲在衣柜里直到天明。
爸爸开门进来,他跪了下来,染血的手糊在黎泛的背上。他带来了改朝换代的消息。
父亲的手指按在爸爸靠近腺体的脖子上。他的手在颤抖,离那个修长的脖颈越来越近——在那一刻,黎泛觉得父亲也许是想杀了他。
杀死这个陪伴他将近十年的男人。
可他终究没有舍得。最后,他接到一通电话便匆匆离去,像是去奔赴一场赶不上的葬礼。
他离开后,爸爸猛地推开黎泛。他有些痛苦地皱起眉,苍白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厌恶。
黎泛后知后觉地感觉后颈发烫。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分化成一个Alpha,变成爸爸讨厌的性别。这个对Alpha信息素感到生理性厌恶的男人,嫁给了一个A,还生了两个A,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不过他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倒是没有这个症状。他们俩是校园自由恋爱,非常自然地从校服走向婚纱。
后来黎泛才知道,父亲的确是去参加一个葬礼。那是打响反抗第一枪的Alpha领袖,他死在一个暴雨天。
父亲说,他姓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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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谈茫然地听他讲述往事,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怎么说,黎泛不会以为他是那位领袖的后代吧?实在是高攀了。
黎泛没说他觉得是还是不是,只是向前探身,将一张名片塞进季谈手里。
那是张被雨水润湿的纸片,不过联系方式倒还是清晰可见。
他淡淡开口道:“他就葬在第二区。”
这算什么?季谈将名片捏成一个小纸团,然后起身扔到窗外。雨水打得纸团瞬间不见踪影。
黎泛沉吟道:“……我还记得号码。”
“我不会去的。”季谈打断他,“不会搬到第二区住,也不会去探墓地。只要你不把我踢出家门,我就不走。”
黎泛却凝神看着他,声音很轻缓:“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这人安于现状,我认识你最久,就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我又没有去其他地方的必要。”
听他这话,黎泛伸出手掰手指,道:“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周。”
“其他人还没一周呢。”
“也就少个两三天。”
“那你也是最多啊。”
黎泛没忍住笑出声。他笑起来总显得慵懒,眉眼都是温软的。他觉得季谈这人很好笑,总是有一堆歪理,不知道是想说服谁。
“要这么算。”他含着笑意认真道,“陆医生才是你最早见到的人。怎么不去赖在他家?他家可大多了。”
季谈不满道:“能一样吗?他觊觎我的后脖子,晚上睡觉都担心被捅刀。更何况,现在他人已经被秦里拿住了。”
“所以你是雏鸟情结。”黎泛下了结论。
“你又不会害我。”
“……”
黎泛的笑容却消失了。他沉默了半晌,问:
“你怎么确信呢?我完全有背叛你的可能,你完全不担心?还是说,你其实并不在意我是否背叛你,因为你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这……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季谈愣了愣。
但黎泛还是继续说:
“你太自信了,觉得我对你构不成威胁。而你又想要和世界产生联系,所以,擅自选定我作为锚点。不管怎样,你都觉得自己不吃亏,反正你从没把我考虑在内。”
“别说了。”季谈打断他。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隐隐泛着不安定的红光。“……我困了。”
黎泛却定定看着他,冷硬地说:
“我是否存在,对你的确毫不重要吧。就算背叛你,你也什么都不会失去。季谈,我不只是你的饭票……”
季谈垂着头站在窗边。雨点砰砰砰地像是要击穿他的耳鼓膜,那股熟悉的失控感又隐隐冒出头来,从裂缝睁开眼睛。
“……你若是背叛我……”他缓步走到黎泛背后,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会失去我自己,变成另一个我不想成为的人。所以,不要那么做。”
“擅自把你作为稳定的锚点,对不起。”
黎泛闭上眼睛,沉沉地出了一口气。他似乎失掉了所有力气,只能从嗓音里闷闷出声:
“……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