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懂了,‘有缘自会相见’指的原来是‘有缘才能接到对的人的电话’吗?
“我是季谈,给你打个电话真是费劲啊。”
陆从楠立马听出了他的声音。
“啊是你!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是尹竹回心转意了吗?”
“我说是你信吗?”
“……我很想相信,但我知道不太可能。所以你只是打电话调侃我?那没事了,有缘再见吧。”
“等下,着什么急——”
季谈心一慌,他这破嘴,差点又把自己给浪死。
“你知道那个给Alpha噶腺体的黑诊所在哪儿吗?我的两个弟弟不小心跑进去了,我得把他们带出来。”
那边没有了回应,季谈拿起话筒,还以为突然坏了,但陆从楠的声音又从里面出来了。
“……不小心跑进去,这话和不小心坐进了个孩子,然后怀孕一样好笑。”
她的声音很是古怪。
“他们想做手术,你也该知道是拦不住的。‘不小心’跑进去的孩子,可是每周末都会有。”
“我受人之托,不能不管,否则就要露宿街头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自己找去。”
真是的,他又不是没嘴不知道问。季谈心里渐渐烦闷起来,这种黑心诊所都快要家喻户晓了,还没被一锅端,里面肯定都是Beta。
要是黎昼真被噶了腺体,他肯定先逮个Beta臭骂一顿,然后扬了那家店。
暴虐的想法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心里的憋闷反而减轻了些。他捂住沉稳跳动的心脏,有些茫然——自己为何有了那样过分的想法,心脏却还是平稳地跳动呢?
就仿佛,对自己的想法毫不意外一样。
“……那好吧,我们也是有缘分,就不藏着掖着了。”陆从楠的声音又从话筒里传出来。
“那家店就是我家开的,才不是黑店呢,我们一人只收一次钱,且提供终身售后。主治医师就是我爸爸。既然你说了,我就去接待处看看有没有那两个孩子,替你看着他们。你要尽快来接。”
季谈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话筒,经过空气震动将声音传递到耳边。他的呼吸重起来,眼睛暗藏着幽幽的红光,仿佛机关重地负责侦查的红外线。
“——喂喂,能不能说个话啊,这个处理,您满意不?”
话筒凑近他微颤的嘴唇,低哑的嗓音从唇齿间钻了出来:
“……满意。”
话筒那头还是陆从楠絮絮叨叨的抱怨,显然是对季谈的反应不甚满意。说得也是,怎么能把她当仆人使呢?
而被她抱怨的季谈,正捂着脑袋倚靠在挂满铜锈的电话亭内部。想破坏点什么,这是他此刻脑子里叫嚣着的想法,但他硬生生压住了。
刚刚他身体出现异常时,西糖醒了一次。这一次西糖似乎是被强制结束休眠,听名字就知道,这种强制只能对它修复程序造成负担。
不过它醒后一言不发,在季谈红外线一样的凝视下默默修改了任务时限,并将任务奖励翻倍。总之,现在他有两个小时的空余了。
毫无疑问,它的行为减轻了季谈的压力。那一瞬间,他感觉心平气静,仿佛雨后散步时,看到聚会的蜗牛在朽烂的树干上赛跑。
但他的思维并不平静。
这是头一次,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失忆了。
话筒被电话线吊着挂在空中摇晃,一只青筋在表皮鼓起的手将它提起,放在了耳边。
“谢啦,我刚刚突发恶疾没反应过来。你给我说一下怎么走吧,我现在在一个破得快要倒闭的红色电话亭……
“都这么近了……”陆从楠似乎很无语。
挂断电话后,陆从楠出神地看着手里的手机。其实她本不会答应得那么快……不对,她根本不会答应,最多指个路让他快来。
他们本来就只有一面之缘。
她从来不会参与爸爸的手术,也从不和病人接触,她甚至不知道接待的地方在哪儿。
这部手机,的确是公用的,她没有自己专门的号码。
“小楠,谁打来的,打了这么久?”
一个阴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抬头一看,是爸爸陆从戎。爸爸个子很高,但前些天不知怎么的,他和徒弟们出门采药时居然集体摔进泥坑里,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的,爸爸的脸尤甚。
其实比起是摔跤,更像是被人打过。但陆从楠向来爱将疑问藏在心里。
“……是一个朋友。”
“他说自己有预约,是你介绍的?”陆从戎说,“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掺和我的工作。”
“……好的爸爸。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黑色的鸭舌帽遮住了表情。手机还安静躺在手心,她小心地把它正放在桌上,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
在和季谈打电话的某个瞬间,她突然没来由的感受到浓烈的杀意。她心跳加速,意识到有大事即将发生,那是她第一次感觉生命受到极大威胁。
“……您满意不?”
“……满意。”
于是她知道,做好答应的事,自己就能够活下来。她的家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