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接触到这份职业,念酒也逐渐明白,何为道长,不是一腔孤勇的热血,也不是公正不阿的嫉恶如仇,而是平淡与静水之下的波涛汹涌。
如何不能战胜呢,如果世道不公,如果不容于世,那就毁掉那些黑暗,才能换世人一份公正与安宁。
心中计较间,念酒也不断更新着对世界的认识,这其中小丁看似不起眼,但却是这世界当中的一环,了解了他,帮助了他,就等同于知道世人的大概模样。
恰好那个时候小丁也是刚刚回去,就见到念酒坐在院旁的梨树下,身旁放着一盏茶水,依旧是往日的寻常衣料,简单的木簪别在发后,并未带着他往日的佩剑。
梨树清水,爽朗怡然,居于期间,更是设身处地,成为期间一粟,青年不觉,只是干净剔透的双眸间透着不同于世间的另外一种干净与澄澈,好似什么都没有收入其中,又在漫不经心中将世间都收揽期间。
念酒平日虽有些欢脱温和,但有时候的态度也显得安静深沉些。
小丁的眼中,师傅本就是不同的,在他的眼中闪闪发光,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不会如同那些富家子弟那样随行肆意挥金如土,更不会随意辱骂将下人不当人看待,他不在意外在表现与实力,而是低调融入世间。
学习,接触,理解,以身作则,对于小丁而言是高不可攀触之不及,但这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展露,传承,教授,不惜自身,不会摒弃,这就是来之不易的可贵。
师傅说过……一个人的见识与蕴含,不代表外表是怎样的,就是穿着朴素简洁的衣料,最为简便的饰品,也不代表就是内心空洞的人。
同等,平望,没有居高临下自持高傲,没有三六九等你高我低,而是立于同等地位,在小丁的心中,也渐渐将没有归属的自己、带到了世道当中的一处归途上。
自己只是一个小厮,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没有什么亲人眷属,每月些许铜钱,庸庸碌碌忙里忙外,都快连思考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活着也只是为了活着,报答老爷的恩情。
但是……小丁从来都没有敢真正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他也不敢渴求平等与尊重这样触之不及的感受,直到遇见了挡在自己身前、护着自己,不会嫌弃藐视自己,遮蔽住外面的妖魔鬼怪,的圣人。
自己斗胆,自荐,自推,凭借自己微如尘埃的身份与见识,他甚至不敢用自己的胆量来赌,只是妄图能够去摘星,望清,触水。
只是、他赌对了。
真正明白的人,怎会在意所谓的高低贵贱,又何妨自己接触到什么样的人。
他们清醒,明白,更是透彻明了望向世间,审时度势,居安思危,更是深查明晰这样的世道究竟是怎样的,在众人车马赶路庸庸碌碌间,只有他们才能够静下心来,思索世道究竟是如何,本源又是如何形成的,探究改变世界,成为不同。
就算不是自己所想,又怎会算错呢,这段时日他所学,已然足以支撑着他的内心,更是日后前进迈道的新晨。
于是小丁只是将自己扛着的柴火放到了一旁的堆放处,才来得及扬起朴实而干净的笑意。
“师傅、我回来了。”亲近而亲切的称谓,是眷属,是归途,就是将要离开,但他也懂得了自己想要什么,开智,明心,静意,一切也都是源于自己所学所见。
迎接他的,也是原本游离出神的目光被身影吸引,眼神变得逐渐温软亲切,友善且清明的回应。
“回来了,今天怎么样?上山砍柴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记得先前的小路标识可有见到?”
他说着话语一顿,似乎见到什么新意,“你的脸粘灰了,可有注意到什么趣事。”念酒温和询问,眉眼含着几分清朗温意。
“哪有……乡里亲戚那边的婆婆家里柴火不够了,我就去帮她砍了些柴火放在屋旁,这段时日肯定够了。”
小丁说着也有些羞涩生疏:“我之后要离开,于是也放了一贯铜钱在婆婆篮子里边,虽然不多,但是希望将来婆婆能够方便过活些。”
尽管是自己几月下来攒着的钱财,但是若看到困苦需助之人,小丁也会斗胆在利弊权衡后确定对方需要帮助,尽己所能的做的我些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因为师傅总是这样,虽然很少说些什么,常是打趣询问。
但是从自己山上的小道路上做了标识好认路,替自己过生辰、送衣物,打造佩剑,玩日询问关切,是在出发前看一眼家中粮食缺漏是否足矣,与各类人士交际间的伪装与流露,最初的目光接触时,也都证明。
师傅……是很好的师傅,更是小丁心中当之无愧的师傅。
正因如此,师傅说过的话,小丁也都铭记于心,他说:“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在世道当中审时度势考虑处境,做些自己不得不做,不得不伪装起来的行径,但这仅属于你个人,而并非你的心,你的眷属,你的志向。”
“人不是浅薄的,纵然外人如何看待,自己考虑是怎样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你,在世道当中身份诸多,义务如此,也非你真正所愿,不必因为外人误会,世人如何,便如此定夺自身。
“别人不看重,偏见歧视,不屑诟病,仅源于他自身,与你并无任何关系,而洞察伪装,首先便是察觉,观摩,探究,设身处地,以身为棋,进而退,先骗过世人,再误解自身。”
“当你真正开始思考,怀疑疑虑自身,也就逐渐在醒悟的路上,你心中想要作为,想要成为的,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所以……就算要离开,小丁也很感激,尊爱着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让自己成为自己,掌握自身。
离开代表新的路程,并不意味着抛弃、否定过去,做不后悔的事情,在收拾行囊的时候,小丁才察觉自己这段时日多了很多东西,衣物、佩剑、健朗、感悟、能力、清明,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不是外在,而是本心。
“小丁。”念酒只是在小丁收拾行囊时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也在得到婉拒后静静陪伴,顺便嘱咐些需要他将来注意的事情,顺便不要忘记关心重视自己。
“恩……下次不要再被鬼怪吓的一蹦三尺高了。”念酒突发奇想,却得到小丁无奈好笑劝说着,将师傅给自己的物件好好收起来。
“不会了,师傅这段时日的教导,怎么说也不会给师傅丢人的。”
“我哪是怕你丢人,是怕你将来不高兴,就算行的端做的正,按你的路径走,丢人丢到缘衣尘缘去,我也不嫌弃。”念酒只是凑近看了看,顺带挑了挑小丁的衣物,尽管自己余钱不多,但还是偷偷藏到了里边。
说着还不忘打趣转移小丁的注意力,“你要将来高高兴兴的好好走下去,我若是回去了,反倒还要乐呵乐呵的介绍你是我的小徒弟,让他们好好羡慕羡慕。”
也是怕他不放心,所以念酒也将之后的事情考虑好了。
这番话也令小丁原本还有些踌躇的心态一下稳定了下来,或者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念酒,自己的未来也有曾经的恩人,老爷。
他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
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锻炼,虽然算不上什么能够凭借一己之力除妖的道长,但说来也算强身健体,习得了几分防身武艺。
比起之前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躲闪,眼下也不知道是好了多少,就算是之前和师傅与卿逸他们一起去山中抓妖,自己也不似最初那般的惧怕了。
这一路走来说是没有见识也不亦然,起码也是有了不少磨砺,对此小丁也不曾后悔,更是荣幸之至。
尽管在此前还扯东扯西闲聊,但是真正到了要走的时候,念酒还是缄默片刻,大抵知晓去时来路不易,在小丁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一下,语重心长语气沉稳。
“日后回去照顾好自己,莫要让人担心了。”少有的认真,却也好似本末倒置,与小丁此刻的心情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小丁听闻也回过头来望着念酒,随即扬起一个笑容来,“放心吧、师傅,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也会在将来第一时间前来找你的。”
小丁说着,态度与眼神与来时的小心谨慎不同,大大方方坦荡欣然,也是小丁此前想要成为的模样,不知不觉就做到了。
看到这样的改变,念酒也只是笑眯眯的安静聆听,看着小丁最近这段时日的模样,算是放心着些,不再过多劝说担忧。
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小丁也显得有些犹豫,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来,见卿逸道长他们出门后,也与师傅私心询问“师傅。”
“怎么了?”念酒见小丁还站在原地,也知晓他大概是有些话想说,于是也顺势问话。
“师傅若是将来有什么打算,你寄信告诉我,小丁也会为你考虑的。”
“我有什么打算?”念酒听闻也有些不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缘由。
小丁知道师傅现在没有明白过来,只是自己在这一方面总是更加敏锐,也旁观者清,因此除了自己的事情之外,小丁还是在某些方面隐隐有些担忧的。
“你是担心……卿逸道长?”念酒也是猜忌问话,心里仍然不明所以,便试探问到。
因为念酒知晓平常三人居住,也不可避免的会遇见,只不过小丁平常对于卿逸道长的态度也算是敬畏,所以也只是不太熟悉的关系。
这样说来,就算小丁在私下会蛮有压力的,所以此前一直没有提及也是正常的,如今卿逸道长不在,所以有些话也可以来得及说些,于是念酒也是耐心等候着,打算好好宽慰一下。
只不过,接下来的情况,估计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只见小丁踌躇了一下,也才慢吞吞的低声说着。
“师傅、我觉得有时候……您还是要小心一些,无论是隔墙有耳或者是旁人思虑,这个世道上不是什么人都像您这样好的。”
“有的人表面和实际不同,在你们等同眼中看来没什么,但是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下人或是摆件,差距还是很大的。”
小丁明白师傅没怎么经历过,因此不懂得别人看待的态度。
但是人的劣根性是藏匿起来的,只有某些时刻才会见到,往往光明磊落的人很少见到就会当一回事,但是见惯了的见了就是习以为常。
黑暗、摒弃,摧毁,怨怼,不公、压力,打骂是常有的事情,在小厮的眼中见过很多,尽管在老爷家中好上许多,但……在外,曾经,小丁也不曾忘记。
世道固然有像师傅这样的好人,但多的是坏人和恶人,是不由分说与随意评判,是恶意与诟病,更多的是非黑即白,善恶不分的人。
那一瞬间的眼神,也令念酒也有些始料不及,心里似乎察觉出什么,但是还是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在那个时候念酒也只是单纯觉得小丁说说罢了,也是一顿安慰,见小丁稍微平复了一下,就给到预备好的大大拥抱鼓励支持,又说了些私下话,小丁之后才念念不舍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