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在卷宗上记下一笔,盛从周承诺必会给他家人交待,那人退下后,人群见状,争相告状。
棠梨一圈听下来,皆是男子或妇人,状告家中父兄弟夫,被这县令官差盘剥,被狱中恶霸殴打,被勒索榨取钱财。
无一人提及,家中女子,遭受过欺辱。
甚至堂下有些妇人,看她的目光或嫌弃,或同情,或不解。
她们的眼神里,透露出困惑,不明白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为何在公堂上抛头露面,还公然谈论自己遭受酷刑。
棠梨后背已经沁湿,却挺直了脊背。
两刻钟之后,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狄青见人群七嘴八舌呈供,便走到盛从周身侧,耳语了一声。
盛从周扫了一眼魏棠梨,似乎在打量她能否坚持下去,棠梨回头直视着他,盛从周挪开视线,低头沉吟一会,半响才道,“叫魏姑娘再等一下!”
狄青不解,却也习惯听从。
他向棠梨传达大人指令时,眼见豆大汗珠,顺着棠梨额头向下滑,心里更是添了几分惭愧。
棠梨意识已经有些溃散,却依然坚持着。
她总觉得今日这盛大人,似乎从升堂开始,就一直在等待什么。
面上虽是威严,听着堂中诉讼,眼光却时不时扫向堂外。
这个案子,难道还有什么转折?
果然,又一刻钟后,堂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聚集成一团的百姓,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
一队身着军服铠甲,威风凛凛的骑兵赶来,为首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踏进厅内,满脸皆是倨傲之色。
“东关卫所卫镇抚纪纲,见过盛大人。”
这卫镇抚纪大人,宽肩阔背,身形如熊罴,浓眉大眼上,是一张张黑黢黢,风尘蓬勃的脸庞。目光凌厉威严,有武将的粗旷之气,却少了一些沉稳威压。
他斜斜打量了一眼盛从周,淡淡道,“盛大人,下官久不回京,不知太子殿下,近来可好?微臣上次离开时,太子不过束发之年,却已有当年圣上风范啊!”
棠梨总觉得,这位卫镇抚纪大人,颇有以太子之势压人的感觉,直觉他是太子的什么亲戚。
她不由望向盛从周,却见他眉眼萧散,姿态松落,见到同僚,并不起身相迎,反而略带挖苦道,“纪镇抚,见了本官,不问天子先问太子,不知是镇抚存有异心,还是太子存有异心?”
果然,粗鄙武将在权臣面前,卖弄心眼子,只有被碾压的份。
这纪镇抚瞪着黑红的脸,却拿盛从周无法。
正无处发泄戾气,那县令李明堂,见了他却如见救星一般,爬到他脚下呼救。
纪镇抚也不客气,一脚踢开李明堂,如同踢走一块破布。
盛从周双眸微阖,似乎不意外这个结局。
“盛千户,本官在外戍守多年,不比盛千户,日日在圣上面前转,深得圣上喜爱。不过,本官虽是粗人,也知道在圣上面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料想盛千户也是如此!恶意揣测太子这样的话,盛大人务必请慎言!”
盛从周两道剑眉,微微上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寒光。
“纪镇抚知道,如何在圣上面前讲话就好,若是在圣上面前,也如在本官面前这般言辞无状,惹怒圣上招惹祸端也就罢了,带累太子殿下,那就不好了!”
纪纲连连口头上吃败,此时横眉倒竖,眼里的光芒冷酷且刻薄,闪着一丝狠戾之气。
棠梨本是濒临崩溃,可见这位镇抚一进门,就与盛从周言语打擂台,来往对话皆藏锋芒,不由听得起劲,正兴致勃勃吃瓜,盯着镇抚的目光,恰好与他扫视的目光相撞。
那阴狠的目光,便盘踞在棠梨身上。
“你便是魏棠梨吧?”
棠梨脖颈一凉,能感到一股不祥之气,正缓缓逼近。
“你既然目睹了纵火凶手,盛大人又送来两幅画像,怀疑我东关卫所。下官特地过来,请魏姑娘去卫所辨识一下,若真是我卫所中的将士所为,下官必军法处置。”
棠梨抿了抿唇,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却也知道当真被他胁去,恐怕是有去无回。
正待棠梨打算动唇婉拒时,盛从周开口道,“纪镇抚多心了,本官初来咋到,人手不足,原是让镇抚帮忙找人,不曾想纪镇抚急急赶来,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真当镇抚心虚呢!”
“你!!”
纪纲气急,蛮横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必是要带魏姑娘回卫所,替军中将士洗清嫌疑了!”
“无妨,魏姑娘画中之人,十分逼真,若是大人有心证明,我着狄青陪大人回去一趟,有与没有,自是了然!”
“至于魏棠梨”盛从周目光定在她面上,虽不知这女子,为何知府和卫所皆在拿人,却也护了下来。
只见他语气幽幽,又意有所指道,“魏棠梨到底是姑娘家,不是什么烟花女子,军营这种地方,魏姑娘还是要避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