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从出租车上下来,往回走,去找刚刚路过时看到的向君霓。
大老远就听见她在打电话,表情不善,语气不佳,他放慢了步伐。
听到了她的一通质问和争吵,然后垂着脑袋沉默,几次想要说话但插不上嘴之后,她转变了战略。
向君霓知道自己的顶嘴彻底惹怒了他,本来受受训就能了结的事情变成漫长无比的战线,这么些年维持的表面和平也一齐崩裂。
和向延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互相都不在一个逻辑上,除了废嘴皮子外毫无进展。她身心俱疲,这种无休止的硝烟只会耗她的精气,她现在想要对方闭嘴,这件事到此打住,就还维持着原先相安无事的状态再好不过。
但简单的道歉只会换来向延的变本加厉,她需要曲线救国。
于是周恪就看到她面无表情说出一些看似控诉的话。
“到底是怕麻烦我,还是把我当麻烦?”
“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想我的爸爸,我太难过了。”
“你身体不好,我担心你,这有错吗?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好,在替你们着想呀。”
“你们总是把我排除在外,还打着善意的名义,我以为爸爸知道我一直以来的委屈。”
一句句的,都憋着一肚子坏水。
她倚着路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踩弄着地上的石子,一道拉长的影子越过她脚下,向君霓回头,周恪就离她几步远,正朝着她走来。
她实打实恍了下神。
而他没有多余的解释,走到她身边后让她把电话给他,说一句:“我来接就好。”
她不可置信看他一眼,知道什么情况吗就在这耍帅,讲不讲道理啊。
他会意,给她了个可靠的笑容让她安心。
向君霓半信半疑把烫手山芋交出去,竖起耳朵听他耍什么花招。
周恪笑意没收,直接开了免提,声音沉稳:“喂,爸,是我。”
对面的向延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再开口就收了火气:“欸,是周恪啊。”
向君霓:“……”
便宜女婿真好使。
也不完全是沾周恪的光,刚刚的争吵让向延突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一点,她已经不是儿时的向君霓,她现在是完全独立于他之外的,不受他掌控的,再这么闹下去,她真的拍拍屁股走掉,他成什么了?
她真干得出来!
向君霓刚才给台阶,他一时面子抹不开,他当然对她有感情,他有顾虑,有担忧,也有后怕,换周恪接,他能不掉脸面又平淡地结束这一切。
之后的事?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
周恪有安抚向延的情绪,但也不完全顺着他,这种时候老婆也是不能得罪的,说的话得让双方都舒坦。
这活交给他在行,向君霓乐得轻松,撒手掌柜躺的平平,心里倒是多了那么点愧疚,想起自己本来就没想管周恪晚上去哪,谁知道他突然回来了,万一刚才要是没遇见,他自己回了家……是有点不太地道?
对话一来一回,已经进入到和谐状态了。
这家伙刚才到底听到了多少?怎么感觉应付着向延这么信手拈来?但这下她又在他面前一览无余了,这不公平,怎么他就能做到天天高深莫测的?明明看着也是个老实家伙。
腹黑。
她想起最早自己对他的评价。
还好他看起来是没有攻击力的,棱角也是不对人的,不然她真的要跑了。
四下无人,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她慢慢走,他缓缓跟,这场战局已经进行到了没营养的客套阶段,她伸手把免提关了,太吵了,也不想听了,这时才注意到他旁边还拿着个手提袋。眼熟。
周恪把电话放耳边,嘴上话没停,一心二用又八风不动,顺着她的视线把纸袋给她。
这时向君霓看清,这不是今天会场上郑薇给她顺的小礼品吗,老天奶,她是不是把这东西忘在饭店了,他怎么拿到的?
电话挂断,周恪似看透她所想,淡淡道:“别想了,公开了。”
……哦。
她其实还想知道,他怎么帮她圆的场?且自己白日刚与胡馨月闹过一场,他这时公开,免不了给自己招惹非议,别提她饭局上还光明正大吃他的瓜啊。
她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但一个没问出口,咽了咽口水,捡了句最无关紧要的话说:“你怎么会正好在这啊?”
“回家路上,看见你在路边垂头丧气。”
“……那你等会儿去哪儿?”
他突然停下脚步,搞得她也跟着停下。
“你难道没打算收留我吗?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那副表情摆明了就是在说,你有没有良心的?
“我哪里这么说了?我不是想着,说不定你自己有安排了呢。”
她拉着周恪手臂继续走,庆幸自己这两天没在明面上跟他过不去,不然她这跟墙头草一样,多没面子呀。
“我什么安排?”
她模糊重点:“那看您想怎么安排,我都给报销。”
周恪笑了,放她一马。
“不过,我刚刚打电话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不多,最后几句吧。”
“那你刚刚接我爸话接那么顺畅?”
“别这么聪明。”停了下,又说:“你很有魄力,换我不一定会把话讲出来。我该向你学习。”
“官腔。”
他笑而不语。
原本是没打算主动再提起这回事,怕过多的干扰会让她生厌。但眼下她情绪不错,他的担忧多余,揣测她的喜恶确实不是件简单事。
前方快要走到路口,拐角处打进来电动车车灯,由远及近,周恪揽过她肩侧身让道。
车灯迎面晃眼,向君霓微眯上眼偏过头,就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温厚的雄性气息,还有一丝酒意。
他大手还覆在她手臂上,隔着衣服透过他掌心的温度。车子走过,手却没放。
“不用想太多,像你平日一样就好。”
说这话时喉结微动。
“我平常什么样子?”
“我的意思是,在我面前你可以大大方方表达情绪。”他说,“这方面你比我做得好,只是当局者迷。”
路灯下蝇虫在绕,周恪微垂眼帘,看见她清清亮亮的眼睛和绒绒的面庞。
他歪了下头,松弛一笑:“这次不是官腔。”
向君霓嘁笑了下,被哄开心了,满意了,前些日子的别扭也抛在脑后了,顺着就往他身上歪,大手一挥,评价四字:“很会讲话。”
“人都是开解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
“谦虚过头了。”
“这次算歪打正着,平时哪有这么厉害,多是凭直觉瞎猜。”
他说,她听听就罢。
“今天在学校也是凭直觉找到我的?”
他其实想说我在那里见过你,可最后却没开口。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底牌亮的这么快,察觉到危机是他的动物本能,他一直知道这段感情的主动权不在他手里,他只是觉得无所谓,或者说心甘情愿,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他原本真的有这个信心。他也不知道哪出了问题,开始怕自己说的越多只会让她跑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