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今晚的事了。”钟离秋轻松道。
梅停云“嗯”了一声,说:“正好等寸想娘回来。”
整个白天,几个人轮流陪伴惊晓说话。
就连钟离秋都去说了一些。自从和惊晓再次相遇之后,她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其他人也都知道这是她的心病。
现在眼看着就要好事临近了,钟离秋心里的包袱也卸下来一些,总算有了轻松的心境去找惊晓聊聊天,聊一些她过去的事情,聊聊惊晓过去的经历,说到了她第一次遇见惊晓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给她这么大的灾难,也谈及了在那之后,她与其他人的争执,以及她态度前后的转变。
惊晓都一一听着。
最后,钟离秋看着她,迟疑了很久,还是打定决心又问了一遍:“你不恨吗?怎么会不恨呢?”
惊晓有些啼笑皆非,“真的不恨。”而后轻描淡写地说:“类似的事情遭遇得多了,都习惯了,哪还恨呢。”
钟离秋不太理解这里“遭遇得多了”是什么意思,她不就是偷一点银两吗,怎么会很多次游走于生死之际呢?
她也这么问出来了。
惊晓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可能不知道,但偷窃过后,你这样的失主是很常见的。行走江湖嘛,谁身上没有点防身的手段呢,一般人都会报复回来的,有的下毒,有的追踪,有的追到我之后把我一顿好打……”
分明是很沉重的事情,但她却说得轻飘飘的,可是她无所谓一般的态度却让整个事情越发触目惊心。
钟离秋干巴巴地说道:“原来是这样。”之后,她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这样对比起来,她的那些纠结犹豫、那些辗转反侧,就像是个笑话。整件事情,只有她拎不起放不下。
作为受害者的惊晓,已经内化了这样的事情,只有她还在难受。可是,像惊晓那样,真的好吗?对施加于身的苦难都全盘接受,明明那么珍惜生存下去的机会,可是为什么却又好像时时刻刻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呢?
对此,惊晓的回答是:“一切能生存下去的机会我都会去争取,可是我不会因为自己有可能死去而提心吊胆,那样只会失去勇气。”
“你说的勇气,是悍不畏死吗?”
惊晓思索了一下,“大概吧,我也不确定,但我的确不害怕死亡,只是,活着是更好的事情。生与死,只是经常被放在我眼面前的选择而已,生是那个更好的选项,但每次在选择的时候,我都会多一些对死亡这个结果的提前适应,所以哪天死亡这个选项成为我的必选项的时候,我也不陌生。我有坦然面对的心态了。”
“这样啊。”钟离秋点点头,努力去理解,但是难以理解。大概是因为,死亡这个选项从来没有被摆在她面前过吧。
傍晚的时候,寸想娘回来了。
从她的脸色上,看不出什么倾向。
钟离秋起身,拍拍她的肩,安抚意味很浓。
冷慕白问:“主女说了什么?”
寸想娘说:“都告诉我了。”
“全部?”
“全部。”
冷慕白沉吟了一会儿,“先不说这个了,我们要告诉你的是,梦行图画好了。”她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寸想娘有些惊诧,“这么快?我还以为人很难找呢,都做好再找一天的准备了。”
“这次的人不是我找的,”埼玉上前一步说,他用目光向寸想娘示意游弋的存在,“游弋昨晚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寸想娘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是说他的梦不能被采纳吗?”
游弋这时候站了出来,开玩笑道:“你们一个两个,对我的话记忆这么深刻啊。”随后他解释道:“我当时只是说我总是做稀奇古怪的梦,梦境内容也不受我控制,我并不能保证就能做到美梦,而且,迄今为止,我好像真没做过任何一个美梦,所以昨晚做了这样一个梦,我也挺惊讶的。
“不过,我觉得这也是有原因的,毕竟你们是连上天都看重的人。”
这些话,冷慕白都听腻了,具体的意思她也不懂,但是大概就是在说他们和别人都不一样吧。确实,他们每个人都挺有来头的。
与她相同,其他人对于这个话也没什么反应,实在是游弋总是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他们听又听不懂,而且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当做没听见略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
“当年带走楼家亲生孩子的那个朵觋,是不是和你有点关系?”冷慕白问。
游弋丝毫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要是不问他才意外呢。“你想的没错,他是我父亲。”他主动介绍,“我和他因为观念有差异,已经不来往了,但是他和楼红棉联系密切,楼红棉与原来那个楼家孩子一般大,都被他养在手底下,只是楼家孩子没成功,而楼红棉成功了。我也是试验品之一,幸运的是我没有死,不幸的是我也没有承受毒女蛊的能力。”游弋平静地告知了自己的身世。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搞错了,楼红棉没有父亲,他是个孤儿,他口中的‘父亲’,就是那位朵觋。”
冷慕白几人都不意外。早在昨晚知道楼红棉也曾是试验品之一之后他们就知道,他不可能有一个亲厚的父亲。只是他们没有猜到,他口中的‘父亲’,山上的那个男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位朵觋。
楼红棉这边的真相基本都被揭开了,剩下的,就是苗疆那边的事情。
他们把目光转向寸想娘。此时寸想娘也想好了措辞,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敛着眉眼,告诉他们:“一百年间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就说说一百年前的事情吧,苗疆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百年前,苗疆的规模还很小,并且苗疆内部并不像现在这样都是女子,而是男女皆可习蛊。当时没有主女,只有族长,还有很多长老,都是精通蛊术的男子,而当时苗疆的圣女,年纪轻轻便显露出了惊人的蛊术天赋。她自幼就喜欢去山野间收集毒虫毒草用来制蛊,并不喜与人打交道,可是二十岁的时候,族长就不让她再往外跑了,因为他们发现,苗疆有蛊术天赋的男子和朵觋一样,越来越少了,而与之相反,苗疆的女子越来越多地展露蛊术天赋,于是他们经过多年研制,制出了一种传儿蛊,只要女子服下这种蛊,就可以把自己的天赋传给后代,这样苗疆的后代就可以有稳定的蛊术天赋了。
“他们首先让圣女服下这种蛊,生下天赋卓绝的孩子,在苗疆,蛊术在哪权力在哪,只要圣女的孩子有最好的天赋,那么族长和长老又可以通过这个孩子,牢牢把持着苗疆的话语权。圣女不谙世事,一心追求蛊术提升,听到族长说之后传儿蛊可以让苗疆更多有天赋的孩子,她就答应了下来。只是出于对蛊的探索欲,她拿到蛊之后没有立即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先研究了一番,她很快就发现原来族长省略了最关键的信息,传儿蛊为什么能将天赋传给后代,那是因为将母体操控蛊的能力直接转移到后代体内,而这个后代,特指男孩。
“也就是说,传儿蛊是剥夺所有女子的天赋,而将之强行转移到男孩后代身上。”
说到这,寸想娘冷笑一声。
“圣女发生这个事实之后怒不可遏,她无法容忍那些人竟然想要剥夺自己控蛊的能力而转移到自己的男孩后代身上,于是她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所有显现出天赋的苗疆女子,并且宣布,她即将研制与传儿蛊相反效果的蛊,不会让族长和长老的计划有实行的机会。在那之后,圣女躲到山里,一心研制毒女蛊,而那些女子会偷偷给她送饭和生活所需的东西。
“圣女果真天赋卓绝,族长和长老花费多年功夫才研制出来传儿蛊,但是圣女很快就制出了毒女蛊,几乎所有苗疆女子都自愿服下毒女蛊,圣女带着这些女子出了山,回到苗疆,在族长和长老的盛怒之下,她假装顺从他们让她结亲的安排,而在夜晚,她将毒女蛊下在了所有人的饭菜里,就此,苗疆所有男人失去控蛊能力,而女子大都被强化了体魄。
“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些了,圣女成为了主女,然后招募天下女子前往苗疆习蛊,并且开始做蛊虫生意。”
故事说完了,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原来当年是这样一回事。
钟离秋率先嗤笑道:“什么嘛,我还以为主女胆大包天才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原来这是以子之道还施彼身啊。传儿蛊,毒女蛊,这些名字起得可真有意思。只有男孩才算儿,只有女子狠毒起来才可以好好地生存下去。”
冷慕白启唇道:“我原先还有些同情被剥夺了控蛊能力的男子,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同情了,只觉得他们都是咎由自取,自取灭亡,人心不足蛇吞象。”
其他人没再说什么。梅停云看了眼窗外,忽道:“天黑了。”
寸想娘低声说:“该守夜了。”
惊晓睡下之后,几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床铺,生怕会出什么岔子,扰了惊晓的清梦。
一个时辰后,埼玉和钟离秋的眼睛闭上了。
两个时辰后,寸想娘的眼睛闭上了。
三个时辰后,梅停云和冷慕白面面相觑。冷慕白轻轻笑了一下,她想起来钟离秋说,梅停云已经习惯给病患守夜了。确实。
四个时辰后,游弋还精神奕奕。冷慕白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自然地留了下来,不过留下来也好,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有他在更安心。
天亮了,游弋面向冷慕白,示意她一夜已经过去了。
冷慕白连忙起身查看惊晓的情况,她将手搭上惊晓的脉搏,忽地脸色骤变。
“没有变化。”她沉声道。
听到她的声音,钟离秋、埼玉和寸想娘都抹着眼睛起身。
“怎么了?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钟离秋凑近了问。
冷慕白声音大了些,清晰了些,“没有变化,惊晓的脉象,没有变化。”
“她的生机依然在流失。”她看向所有人,眉头紧锁,眼神沉凝。
寸想娘变了脸色,连忙上前查看惊晓的状况,而后,她不可置信般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怎会如此?”
梅停云把了脉之后,也是一脸心事重重。埼玉调转目光看向已经站直身体的游弋。
钟离秋一把冲到游弋面前,攥住他的衣领,“是不是你?你最后那个梦是不是骗我们的?那根本不是美梦是不是?”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在怨恨苗疆害你失去了接触蛊的机会,所以想要来报复我们?”钟离秋手背都暴起了青筋,她死死地瞪着游弋,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