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锁在宜修堂几日,这还她头一次见肇斯行解咒。
有过好奇,但她碍于面子不愿过问。不过咒布解开的那一刻,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雪霰在解放的那一刻朝沈苌楚冲来,灵剑亲昵凑近她,小狗似得左嗅右嗅,环绕沈苌楚飞了几圈,挑飞素剑,钻进沈苌楚掌心。
此时唤不出长生,沈苌楚便直接问肇斯行:“雪霰没有易主?”
“大概它不怎么喜欢我,”肇斯行捡起落在地上的素剑,跃上屋顶,语气发酸,“直到你回来,它立刻觉察到,要去寻你。”
所以没有阿冉,他大抵也知道,沈苌楚回来了。
肇斯行未说出心中所想。
沈苌楚笑柔柔,对着雪霰道:“你喜欢我?”
雪霰剑尖摇摆,似乎是在学人点头。
沈苌楚惊喜生趣,攥着雪霰挽剑花时,听到肇斯行道:“没有人不喜欢沈苌楚。”
他说得哀怨酸涩,目光倒是坦荡,勾勾地看沈苌楚,如望天上皎月。
沈苌楚心口狂跳,不是讪讪,而是出离的羞愤。加之囚于此处,这人却装作糊涂,躲着她,全然没有一点认错的想法。
可情绪总是繁琐复杂,五味杂陈的,沈苌楚又心疼他。
相结印已刻,二人同道侣恐怕仅差一步录籍,仙魔两别,且合阖峰不复存在,能否录籍一事日后再论。那就按人间婚丧嫁娶,三书六娉,她总是该见见他爹娘的吧。
师兄同长生一般,是世外之人,见不到,更不理解,他爹娘是如何养育出他这样别扭奇怪的性子?
言行不一,满口胡话,连最亲密的人都哄。
沈苌楚果断撸袖子,操雪霰跳劈:“看剑!”
见肇斯行侧身避开,双手背身让她,沈苌楚叫道:“对砍,打赢我,今日饭桌上,我就开口与你聊天。”
肇斯行眼底一亮,拔出素剑。
每日能见她,敢与她说说话,就是哄骗她出门吃饭时。可真到吃饭时,就成了他一人的独角戏。
天南海北,百年见闻,沈苌楚不听不问。唯有聊起沈府,才会看他。
沈府聊多了,最后也会不管用。
肇斯行的耐性很好,但不适用于沈苌楚。
素剑在他手中舞出花,山荫能走到如今,是他用百年时光磨出来的,自从将山荫纳入人魔共生的计划中,他用三十年苦修,又七十年纷争,修为出神入化。从吐纳天地,至道引天地。
其间,他自愿封山的三十年,经年苦修难捱,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翻看沈苌楚的糊涂信,他在信里看到了他的道:
亦如上一世,为有情道。
有情大道,可广博天下,可他的有情道境,却小得可怜。
从始至终,都是白杏花树下,那一抹勉力修剑的倩丽虚影。
方圆几丈,含他道心,含他耐心,含他天地。
一句‘愿同他聊天’就搅得他道境动摇,白杏飞舞更甚,沈苌楚借机,脚尖连点漫天花雨,踏出悬于空中的路,无声闪他身侧。
他的道境,终于又活了过来。
肇斯行未动,两指并立,素剑悬于身前,纹丝未动,剑意化形,百把素剑绕周身,一剑接一剑破碎沈苌楚所踏之路。
恐沈苌楚受伤,他隐秘地操控一剑,悬停沈苌楚预落点处,待她翻身躲开剑意,翻身越至他头顶:“你放水!”
肇斯行勾唇,仰头望她:“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沈苌楚皱眉:“那也得按约定来!”
肇斯行点头,剑意再行:“那遍按照师妹所言。”
沈苌楚双眸如熠熠星河,燃起熊熊斗志。雪霰也顺遂她意,任由魔气浸满剑身,引着沈苌楚飞越剑雨,似赤色飞星,朝肇斯行胸口处撞去。
她的身法刁钻,百道剑意也难以完全抵挡,肇斯行半阖双眼:“师妹,若你想走,现在杀了我最好。”
沈苌楚:“好,小心露出破绽。”
此话狠辣,似乎真的想要他的命。
肇斯行听后道境再震,花雨愈加稠密。聪颖如沈苌楚,卷起遍地杏花,浓集成雾释出魔气,人一并钻入花雾,袭向肇斯行。
沈苌楚也在用行动诉说,她有这个能力。
碍于满目春杏,又因魔气失去对沈苌楚的探测,肇斯行慌张收剑,怕真的伤到她。可在剑意消散那刻,“叮当”一声,雪霰被插在屋脊上,震碎几片乌瓦。
纷繁花雨中,沈苌楚两指捏住悬停在颈间的素剑:“你赢了。”
说罢,她跃下屋顶,头也不回,钻入东厢房内。
呆滞在屋顶上的肇斯行反应片刻,才哭笑不得地捂住双眼。
他赢了什么啊。
那柄脱离他掌控的素剑仍悬在半空,剑柄处凝着丝丝缕缕魔气,在沈苌楚进入东厢房一瞬消散,砸在屋顶上。
沈苌楚能杀了他,他也能杀了沈苌楚,是她故意输给他罢了。
从试剑之初,沈苌楚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同他说说话。
此番故意而为之,是告诉他,她要听真话,她只听真话。
肇斯行上了沈苌楚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