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总觉得,陛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别西卜形容不出来。
他出神之际,路西法另取出一张纸,提笔写下几排字,递给了他。
别西卜眨了眨眼,回过神,连忙接过那张纸。
其上赫然是几个名字。
属于几位没有派仆从前来的魔王。
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正住在潘地曼尼南内城路西法安排的府邸中,里外重兵把守。
但路西法将这张纸递给了他,那就说明,出了意外。
别西卜心头一紧。
“去查查他们的动向,兴许有惊喜。”路西法支着头,依旧是悠然自在的模样。
仿佛他的王城之中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也不过是一件小事。
别西卜艰难开口:“陛下……我又失职了……”
这是第几次了?
纵然莉莉丝逃走有路西法刻意为之的缘故,也是他有疏忽在先才有机可乘,这次,若是这么多魔王都跑了……
别西卜真想以死谢罪了。
路西法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自责,索性摊手道:“从我把他们关在内城起,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不跑他才担心呢。
否则他拿什么杀鸡儆猴。
关着他们本就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久了必生异心,区别只在于谁敢做谁不敢做。
路西法就是要一次次敲打磨练,只留下对他绝对忠心的魔王。
地狱,在他的统治下,必须是铁板一块,上下齐心。
如此,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掀起接下来与天国的战争。
届时就算梅塔特隆有千般手段,也不能让那些魔王敢妄动。
这一步是必然的,不过为了防止节外生枝,除他之外没人知道罢了。
但……如果伊勒沙代在,说不定能猜到。
路西法将那白衣身影从脑中挥去,唇角微弯,笑道:“除了地狱以外,他们能去的不就一个地方?既然他们愿意去,就让他们永远留在那儿吧。”
他说着血腥的命令,即将开启一段杀戮,却还是优雅散漫的模样,好似不过在说这一盏茶品起来浓淡不佳。
别西卜眸光发亮,崇拜地望向自己的主君,俯身应下。
“至于那些坐不住的……
“也罢,关了他们这么许久,该是瞧瞧他们本事学得如何了。既然他们在乎那幅画,传令下去,谁将那幅画带回来给我,第七层主城纳托亚就是他的封地。”
地狱第七层,既离整个地狱的政|治中心第九层潘地曼尼南不远,又有一定的距离,远近刚刚好。
更重要的是,纳托亚是除了第五层主城,玛门的封地之外,最为富裕繁华的城池之一。
别西卜已经能想象到这消息出来以后,那些魔王们会有多疯狂了。
梅塔特隆既然想扰乱地狱局势,路西法索性就往热油中浇沸水,让这整个局面更乱,魔王们必然蜂拥而至争抢那幅画,而有异心的也将会露出马脚,路西法便可趁机清理门户。
既施恩,又威慑,一番动作下来,又能让不少魔王认清现实,老实本分做魔。
这一局,最终获利的绝不只是梅塔特隆。
别西卜按捺下激动的心情,道:“是否要警告他们不得杀死人类违背条约?”
“这是自然。”路西法懒懒开口,“若有谁行为不轨,制止者,重赏。”
至于会不会有谁挑拨谁去伤人,再故意制止,以此获赏,路西法可不考虑这个问题。
能把同为魔王的骗得团团转,那也是对方的本事,值得赏。
“陛下思虑周全。”别西卜恭敬地应下,但不免有些黯然。
“其实纳托亚我本是想留给你的。”
路西法斜斜倚在柔软的绒枕上,冷不丁道:“这也就是惩罚。”
“我绝不会离开潘地曼尼南!”别西卜惊愕之下脱口而出。
“请您责罚我,但请不要赶我离开。”别西卜焦急道,“我一定会记住教训!绝不再犯!”
路西法看着他满目不作伪的惶急,迟迟不语,许久,才笑了一声:“离开我,不会更自在吗?”
地狱所有魔王都是这样想的。
撒旦陛下就如悬在他们头顶的滚滚天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携以万钧之势劈下来,将他们炸个粉碎。
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天国太远,撒旦太近。
哪个更可怕不言而喻。
“我从未如此想过。”别西卜已经跪了下来,恳切道,“从当初您选择了我开始,我就发愿此生一定追随您,纳托亚可以给任何人,我只想留在您身边。”
路西法知道,他如此说,也一直如此做。
就像那时在天国,他叛变的消息刚刚传出来,其他天使还在惊讶,别西卜已经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别西卜从来就是这样,实心的。
“我是说,把纳托亚赐给别人,就是对你的惩罚。”撒旦陛下难得坐正了些,端正一下态度,“别西卜,你的忠心,我从未质疑,以后你也无需为这些小事自责。”
别西卜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他扶起,眼角泛红,低声应是。
陛下真好。
陛下什么都好。
都是……的错。
若非祂逼迫,陛下又怎会背上骂名无奈离开?
可笑那些天使,到现在还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无情可恨的。
他一定会助陛下踏平天国,一雪前耻!
路西法不知他所想,还在欣慰自己的教导应该会有些许成果。
早知教导是这般劳心劳力的事,当初耶和华给他传授技巧的时候,他就不推脱了。
那时也是傻,总觉得会和祂永远相对,不会有用到的一天。
可忘了情感本就是朝冰夕火,今日和乐融融,不代表他日不会兵戈相见。
统领地狱到如今,路西法却觉似乎也能感触到些许耶和华那时的心境,有些事不得不为。
仿佛,也能释怀一二了。
命令魔王们取回那幅画,不仅是个考验,亦是他忽地想,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好像有些记不起来了。
或许,从这幅画中,还能窥见。
耶和华曾经总是告诉他,岁月最是能消磨一切,无论多浓烈的爱恨,都会被它淡化,直到提起来都不痛不痒,只付之一笑。
他那时也不信。
现在却觉得有理。
只要时间够长,某一天,兴许他也能彻底放下呢?
到那时,他再面对耶和华,也能坦荡无畏,无波无澜,心平气和地说两句话,再到棋盘上争高下。
若有那时,伊勒沙代可能也能做个见证吧。
路西法摩挲着掌中的笔,莫名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