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沙代偏过头,看向路西法:“我还以为,你会抗拒她的安排。”
“怎么,在你心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挑刺,给所有人找不自在?”路西法眉心微挑,似是颇为不满。
……很难说不是。
伊勒沙代沉默。
好在路西法并未纠结于此,或者说,他对于自己在旁人心中的形象完全不在意。
“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格罗多城中会出现这样的事?”
路西法凑近他,食指勾出他一缕长发,卷在指间玩弄。
伊勒沙代垂眸看着他白皙细瘦的指节,却想起这双手有何等的杀伤力。
顷刻之间,就能叫这人间天翻地覆。
只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美丽又无害。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路西法霎时没了兴趣,松开手就要抽身离去。
但在他指尖滑落的最后一刻,伊勒沙代忽地伸手,掌心覆在他手背上,手指紧紧将它扣在胸前,他的体温似乎要透过薄薄的手背皮肤,贯入路西法的骨骼。
胸口是人类的致命弱点。
路西法感受到了掌下躯体之内蓬勃的心跳,不合时宜地如此想。
只要他想,曲起手指,这个人类的心脏就会赤|裸|裸地落入他掌中,不再能跳动,变成一件死物。
然后随着时间,一点点腐朽,直到化成尘土。
再多壮志雄心,也只能从此道消。
所以伊勒沙代是一个愚蠢的人类。
更是不合格的圣子。
路西法却没有抽回手。
天国生灵一贯是同样的,仁慈善良,温柔宽容,无条件听从于神明的旨意。
路西法称之为“空心”的。
圣子应该也是这样。
但是被装在了人类的身躯之中,生长在人类复杂纷乱的社会环境里,沾染上人类的七情六欲。
他好像,也不一样了。
变得……
路西法拥有万千造物中最敏锐的思维,最广博深刻的认知,但他一时竟也形容不出。
……反正,伊勒沙代以前不是这么蠢的。
一时间,他们都安静下来,也无人主动挣脱,就如此怪异而突兀地停下,感受此刻的静谧。
好像只有心跳声最吵闹。
不知过了多久,伊勒沙代才放开手,微微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与路西法并肩,道:“我想,此事虽应当是人为,但格罗多城主应该也的确做过违反道德公序的事,所以才不敢大张旗鼓地查找始作俑者,而是选择试图对上隐瞒。”
路西法瞥了一眼衣袖之下交扣的手,没有拒绝。
夜幕降临,狄曼图雅急匆匆带着塞里加出门,约里被兴奋的阿斯蒙蒂斯强行拽着奔赴晚市。
阿亚站在门口乖巧地送他们离开,回头便见伊勒沙代和路西法,开心地打招呼。
伊勒沙代询问过她的身体状况,得到一切都好的答复后便点点头,放下心来。
见他们要走,阿亚忽地又想起一桩事,连忙道:“先生,请等等,我,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伊勒沙代停下,侧身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在他依旧温和的目光中,阿亚犹犹豫豫道:“狄曼图雅小姐……她,不和我住吗?”
如今是浴光节时期,虽然没有如期举办,导致住客量远不如前,但旅店所剩房间依旧不多,除却伊勒沙代与路西法独居,还有那个他们都统一认为他该自己住的喜欢沾花惹草的变态以外,剩下四人中,她与约里本都想着,约里与塞里加同住,她与狄曼图雅同住。
可是临到头,狄曼图雅却与塞里加仍旧住在一起。
阿亚性情纯朴,不好意思去问当事人,但又实在有些挂心。
狄曼图雅只是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塞里加却是个身强体健的壮年男人……她觉得,似乎,不太好?
“你看到她脖子上的绸带了吧?”
伊勒沙代还未开口,路西法已抢先反问。
阿亚想了想,点点头,她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天气闷热,狄曼图雅脖颈上的绸带却还围得密不透风,但她又担心贸然开口会显得冒犯,所以一直未曾问过。
不过这和她与塞里加同住有什么关系?
“她小时候喜欢独自玩乐,但某天有个看不惯她父亲的家伙闯进她家试图刺杀她父亲,不出意外地失败了,撞见她以后挟持她离开,临走的时候,一刀下去,几乎割开她整个脖子,她父亲想了很多办法才让她活下来,从那以后,她便害怕独处,塞里加陪伴她少说也有六年,相比起不熟悉的我们来说,塞里加更能让她安心。”
路西法难得解释这么多,阿亚聚精会神地听着,听罢心中对狄曼图雅更多了几分同情。
只是她没看见,伊勒沙代眸中却有深思。
待告别阿亚之后,他才开口:“阿图略鲁亲王一向以仁善宽宏著称,同他的亲兄长杜维德安王恰是两个极端,也会有深恨他至此的人?”
路西法兴致勃勃:“你怎么知道狄曼图雅是他的女儿?”
“我虽远在边陲,却也不是从无听闻,莱洛温皇室新一代子女多夭折,活下来的并不多,算一算,也只有传闻中阿图略鲁亲王的女儿年龄与狄曼图雅小姐相近。”
皇室之中,也只有阿图略鲁亲王的身份勉强配得上见路西法了,不过也要取决于路西法的心情。
但传闻中阿图略鲁亲王从来与人为善,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莱洛温皇室中最大的异类,和他那残暴冷酷的兄长性情作风截然相反,其中难道还有内情?
路西法眨了眨眼:“哦,那就是我记错了,应该是她伯父的仇人。杜维德安那种人,得罪谁都不奇怪,也就只有圣殿的那些人才能和他同心协力了。”
莱洛温权力至上手握生杀大权的暴君,在路西法轻飘飘几句话中,仿佛也不过就是一个奇葩疯子。
而人间最崇高的圣殿,在他这里,也只是个助纣为虐之所。
“杜维德安一手遮天逍遥快活太久了,已经忘了该如何扼杀危险。”
路西法悠悠漫步,抬眼看向不远处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复又侧身,殷红竖瞳忽地微微眯起,在背光处却似越发明亮。
“——你说,我要不要给这位俗世的暴君,一点微小的警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