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直到后半夜才回去,却见伊勒沙代还在挑灯完善一个木雕摆件的脸部。
他并未询问他去了何处,只惭愧道:“路西,我这里条件有限,只能请你屈尊。”
“我不是脆弱的人类,我不需要睡眠。”路西法俯身凑近去看他手中的摆件,不甚在意道。
这整间房还没他半个寝殿大,屈尊是不可能屈尊的,圣子早点死他就能回去了。
为着这契印,他还专门精心想了几个无痛死法,总有一个能送伊勒沙代回天国。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明日是约里妹妹的婚礼,你要与我同去吗?”
路西法嗤笑:“请我去,真不怕婚事变丧事?”
“有我在,不会的。”伊勒沙代一本正经回道。
路西法不置可否,站起身,踱步到窗前,遥望不可及的明月。
这一夜的月色依旧皎洁,平等地映照着人间每一寸悲欢离合。
约里的妹妹阿亚是个纯朴温柔的姑娘,她今天所嫁的,正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按照小镇的习俗,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以后,众亲朋就要离开,留新娘独自在房中,直至新郎前来。
伊勒沙代并未同其他人一起进入婚房,他只站在约里家的檐下,看着一滴从门前玉兰瓣上滑落的露珠,又想起路西法来。
昨夜他雕刻至后半夜,路西法果然如他所言,依旧不见困意,只是眉目间的烦闷却是掩盖不住。
伊勒沙代已经过了十余年这般日子,倒不觉得如何,但路西法很明显没有过这么无聊的时候,现在可谓是坐立难安。
伊勒沙代后知后觉,自己的生活似乎的确有些沉闷乏味,不禁对路西法更生愧意。
若无契印桎梏,路西法本应已回到繁华热闹的潘地曼尼南,在众魔王的拥簇下继续度过纸醉金迷的日夜。
路西法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看了回来,眉间躁郁之气却蓦地一扫而空:“你在觉得……愧疚?”
他靠在躺椅上,昏黄的烛光摇摇晃晃,照着他摄人心魄的面容也忽明忽暗,唯有那双殷红竖瞳锐利鲜明:“耶和华从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愧疚。”
伊勒沙代收起刻刀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旋即又恢复如常:“抱歉,从前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便不记得,为何道歉?”路西法反问。
伊勒沙代一默。
路西法本也不指望就此问出什么答案来,他只不过讨厌看见谁频频道歉。
分明是与他无关的事。
“适才,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我想,旁的你不记得也就罢了,这件事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记得。
“——你与耶和华,到底是什么关系?”
路西法不知何时已起身到他跟前,微微垂下的殷红竖瞳冰冷地审视着面前少年身形的圣子。
喜庆热闹的锣鼓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伊勒沙代的思绪。
新郎迎亲的队伍已经踩着良辰吉时来到,为首的年轻人怀抱着一捧花,笑容腼腆羞涩。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他抱着花的手臂在见到约里后竟有些抖。
约里见到他后却是一下红了眼眶,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忘了干净,他动了动唇,只道:“你一定要对阿亚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新郎点了点头,躲开了他过分炽热的目光:“我保证,以后阿亚会衣食无忧,不再吃苦。”
约里深吸一口气,他担心自己一会儿见了穿着喜服的阿亚会更控制不住,钻过声声贺喜的人群冲到了门外。
他在伊勒沙代身旁蹲下,终于克制不住嚎啕大哭。
伊勒沙代并未出声,只静静等他哭完。
约里和阿亚的父母去得早,兄妹俩相依为命,无论多么艰难的岁月都一起磕磕绊绊地走过,如今阿亚要离开,纵使是要嫁给她心爱的人追寻幸福,他心里的伤感还是压过了喜悦。
“……我真是个没用的哥哥,昨天晚上还要她来安慰我,她说她又没有走远,以后还是可以来陪着我的,和在家里没什么两样……”约里哽咽道。
他也收拾好了心情,知晓现在不是该任性的时候,一抹眼泪,强撑起笑容:“先生,请随我进去吧,您是我的贵客,一定要上座才行。我知道,您是担心招了那些人的眼,但如今阿亚成婚了,这里以后独我一人,我别无所有,就一条命,什么都不怕。”
“生命是最珍贵的,无论为何事或何人都不值得置之度外,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伊勒沙代扶起他,神情温和平静,“回去吧,这场婚礼还需要你参与才能继续。”
约里用力点了点头,与他一前一后重返内堂。
伊勒沙代落在他身后,临走之前,有意无意,再往那棵玉兰树后看了一眼。
他这是发现了?
路西法挑了挑眉。
他刻意隐匿身形,伊勒沙代竟然还能察觉,看来他的法力恢复状况比他想的还要好一些。
路西法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他是来验收成果的,当然要站在最方便观看的地方好好看看。
婚房外,前来观礼的镇民都知道这对兄妹情谊深厚,也能理解约里的失态,只是他们看见约里身后的伊勒沙代时,表情都不由得都颇为古怪。
竟像是……有些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