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顽扭过头,睁大了眼,“如何阿姐知道这许多,我竟从来不知。”
红棉袄狡黠笑道:“有次啊,我打理旧书房,在暗格里发现厚厚一打书信...”
“阿姐带我去看。”
小顽执拗的眼神锁着她。一时间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夜里霜花结冰的微响。
“我说天上何故没有星星。”红棉袄倏忽伶俐地瞥她一眼,“原来天上的星星都跑去了小顽的眼睛里。”
随即牵着小顽站起来,“带你去,还能骗你不成。”
小顽横过手臂把眼一擦,鼻腔里哼出一声略微上扬的音调,像是有只小鸟扑棱着翅膀从那里被放飞出来。“不去,爷爷就是酒鬼。”
稍即眼睛骨碌转半圈,努嘴道:“才不看酒鬼的书信。”
红棉袄微微笑起来,“长大后,一起去看。”
小顽偏头道:“现在呢?”
“现在嘛,先去睡觉!”
“阿姐。”小顽轻手轻脚扯过残絮般的被褥。
“嗯?”
被褥搭上两人的身子,小顽眯眼觑着暴露在月光下的棉絮。
“好像云朵一样。”
“阿姐。”
“嗯?”
“我以后要酿这世上独一无二顶便宜的酒,就算扔了,倒了,漫天扬了也不觉肉疼。”
远看爷孙俩是皑雪里的两个小黑点。
“怎么不带阿姐?”
“留她看家。”
路上风吹雪,小顽揉揉眼。“爷爷我们去哪?”
“咱去赶集。”爷爷乐呵呵地咧开干瘪豁牙的嘴笑起来。
小顽将下巴缩进领口,吸嗦着鼻子呼出热气。眯缝着眼看着眼前的鞋跟,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摆动。小顽也跨大步子,好让鞋跟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摆动,像是正在学步的绿毛雏鸟。
直到深黑的鞋跟不再一上一下地摆动,小顽也停止学步,寒风里仰头看着爷爷转过身。
“咱们到啦。”爷爷说。
从爷爷佝偻的身后探出脑袋,前方不远处用皮布扯了个长棚子。棚子下笼罩着一条喧闹洋溢的街市。
里头卖什么的都有,大冬天,竟还有耍猴的把戏。耍猴人后头的笼子里关着的不止猢狲,还有旁的飞禽走兽。
小顽头回见识这样热闹的场面,目不暇接间身边忽然空空荡荡。心猛地陡悬起来,目光迅速巡睃,直到看见弯着腰的老头蹲在墙角细抻零票,砰砰直跳的心才稍有平复。
小顽断不敢再乱瞧,安安分分地在爷爷身旁坐下。
“赶集需买些什么?”第一次赶集,除却心底盘旋不散的欣然,还隐约是苦恼的。若是太重的自己拿不动怎好,转念一想兴许买不了费劲拎的物件,紧张的心稍才平复。
“给我每样来个,其余的包起来。”耳边一道稚嫩的童声,小顽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
原来是男孩在身旁的摊前买糖画儿。
澄黄的糖浆被盛在铁勺里,倾斜出均匀的糖丝。小贩手捏铁勺回转曲折,振翅翩跹的蝴蝶糖画交递到男孩手中。
“顽丫头想吃什么图样的?”爷爷问。
小顽摇头,“任是神仙图样也不要。”
“那个花兔子的怎么样?”
小顽却生气了,“不要!”
爷爷“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串糖葫芦,明晃晃的冰糖衣裹着里头红艳艳的山楂果。
“尝尝。”
小顽愣然从皲皱的手里接过色泽诱人的糖葫芦,却只是看着它,仿佛已经用眼睛将它囫囵吞尽。
良久的良久……
寒风抚着额前发,迟缓咀嚼的动作里泪痕颠簸地下滑。
“爷爷,往后我酿酒给你喝。”将剩下的糖葫芦一颗颗揣进怀里,牵住了爷爷老树般的枯指。
尚晚青从桌上抬起头,只觉手臂酸麻无力。
“小顽?小顽?”
四下一看,天是雾霭沉沉的黛灰色,将亮不亮。
耳中犹自回荡着只言片语的古远童音。
她静坐在昧旦时分的晕影里,闭上双目,却有一双眼在雪地上睁开。
细雪飘摇,红棉袄的手仍捂着小顽的面颊,皲肤薄茧贴着粉里透红的脸,不知是手暖着脸还是脸暖着手。
小顽“咯咯”笑起来,红棉袄的手伸进小顽的脖颈里。
“好阿姐,错了错了。”小顽求饶道。
“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红棉袄拍拍手,把小顽拉起来。
小顽摸索着上身翻箱倒柜地寻找。
“可是丢了什么?”红棉袄问。
空空如也。小顽停手耸一耸肩,“没什么丢了。”
“那我们走吧。”红棉袄说。
小顽问:“去哪?”
红棉袄想了想,灵巧一笑,“没雪的地方。”
小顽雀跃地跳起来,“好!”
红棉袄牵着小顽向前走去,小顽在欢快中回眼一望。
平坦的雪路上,白茫茫的世界里,天地间只有身后这串脚印。像一条坚韧的长纽带,任凭风吹雨雪无法覆盖它,等到冰雪消融也不能淡化它。
它会朝着一个方向百折不挠地永远延申下去。
至于这个梦的顺序,她已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