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下,草庙村。
那场惨绝人寰的灭村之案距今已过去五年,当初草庙村民一夜死绝,尸山累累堆在村中的景象当然是不在了,多半是青云门有派弟子来为他们收殓尸身入土为安,曾经生机盎然一片祥和的山村,如今只剩山脚下一堆堆大小不一的坟包,倒没细致到一人一个墓,只是尽量给同一户的人都葬在一起,每个坟前立有木牌,潦草地刻了黄土之下埋的是哪户人家。
两人找到林惊羽双亲的坟冢,将附近打扫一番摆上供品,也给其他罹难的草庙村民坟前各放了野花,插上几支香;叶青岚掏出她习惯随时携带的炭笔,沿着一排排土丘走过去,把木牌上风吹雨打有点模糊的刻字给描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她握拳敲了敲反复弯腰下蹲而有点不适的胯骨,站直了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抬头看见林惊羽在烧纸,也不在乎尘土与灰烬染上洁净的雪白衣衫,就在他父母的坟前席地而坐,三张一沓将纸钱一份一份投入火中,嘴唇不停微动,是在低声说着什么,想来十有八九是在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大难幸存阴差阳错得以踏入仙途之类的,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见此,叶青岚刚抬起的脚又无声无息落回去,决定不凑前去打扰他,却忽然下一刻,隔着上升的烟尘与腾空飞舞的点点火星,两人的视线陡然碰上,一望着对方,林惊羽上一秒还写满惆怅沉郁的眸中神色顿时一暖,然后又侧过头去面向坟堆说了几句,再很快转过来,对着叶青岚牵动唇角,竟然笑了一下。
叶青岚:?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是人家的好大儿在父母坟前,自己厚脸皮靠太近会破坏气氛,让林惊羽许多本能说出口的话反而有所顾忌不方便讲,又让他这突然一笑弄得人都发懵——本来是担心他触景伤情当场哭出来之类的,她可不知道怎么哄,结果……不是,祭奠亡者这么严肃的场合,这小子在开心什么?
不过坚强点没哭总是好事,至少她就能放心去办自己的事,把他一个人放在这,时隔多年好好与双亲说说话吧。
这么想着,叶青岚指了指村中那些荒废的房屋,示意她要去看看。
不料手势刚比完,林惊羽那边瞬间产生反应,腾地作势就要站起来似打算与她同去,吓得叶青岚如见鬼连连摆手使劲摇头,手指点点自己胸口,再指指村子,然后对他比划了一个“坐下”。
“……”
林惊羽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乖乖坐了回去,叶青岚竖起大拇指,赶紧转身一溜烟往草庙村那些旧屋飞奔。
灭村那晚有人逃亡打翻烛火,将部分房子卷入火灾,虽然当时下着雨火势蔓延不大,等到清早青云门来人发现出事时早就自行熄灭,却也足以将房屋室内烧个精光。
叶青岚看到那些门窗内黑漆漆全部碳化的房屋,心中担忧更甚,脚步也不禁放缓,沿着所谓不知真假的“原主记忆”往当时的住处走去,拐过一个弯倒吸一口气,不妙的预感到底还是成了真——“原主”住过的那间房本就是村中闲置破屋,她无亲无故村人给一口饭已是仁至义尽,自不会有那么热心细致费钱费力把屋子也修缮一番,本就年久失修的旧屋则在那场灾难中毫无疑问毁坏倒塌,为今只剩一摊乱七八糟的破瓦颓垣。
但,称得上不幸中万幸的是,正因彻夜燃着油灯这种事对一穷二白的原主来说太奢侈了,她那晚并未掌灯,于是屋内也就未遭到火烧,倒塌碎了满地的木石残片都还保持着原有的颜色没有熏黑,这让叶青岚心中侥幸又升起几分,去别的屋里找了把锈迹斑斑的农具,回来开始一锹一锹地往下刨。
纤细身躯吭吭刨土的场景看着有些违和,却实际上并不觉得有多疲累:好歹也是在山上叮咣拆装惯了的,更进一步熔炼金铁、倒模铸造之类都有所涉猎,更别提住处都是亲自装修改造,修为上差了林惊羽陆雪琪等天才老远去,但要是排除道法单看□□耐力,自己可未必一定会输。
她倒没啥所谓继续挖,却没想过发出的噪音在死寂没半点生气的无人村庄里有多吵闹明显,时不时抛开石块砖瓦的“咚”声远远传了出去,直到旁边无声无息伸过来一只手握住她的铁锹杆,林惊羽不知何时出现在那,不容置疑把锹夺过去,还把叶青岚挤到一边去,替代她接着挖。
但说实在的,他刨起坑来可比她不熟练太多了,经常一锹直直下去角度不对根本铲不动,却逞强不想暴露自己根本没干过这个,也不拔出来重新下铲,就硬咬着牙靠蛮力把土石往外强行撅,几番下来叶青岚明显听见那本就不结实的木杆发出了危险的咯吱声,终忍不住提醒:“喂,你悠着点,别把我要找的东西给捣碎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是什么?”
叶青岚回忆了一下:“金色封皮的书,原本藏在床头的地板下面,应该快挖到了——前提是还在的话。”
林惊羽点点头,依然没有把铁锹还给她的意思,只看了一眼废墟旁平地的位置目测一下深度,就又埋头挖了起来,倒熟能生巧渐渐游刃有余,叶青岚一直担心的破锹在他手里断裂这种事始终没有发生,后来林惊羽一铲下去顿了顿,将锹往旁一丢蹲下去徒手翻找,不多时拎出来一本脏兮兮的书,抖了抖尘土递来。
叶青岚迫不及待翻开,然后愣住。
“不是……”她哗地当着他的面把书从头翻到尾,一脸问号:“字呢?”
秘籍是找到了,却只有封面跟记忆里长得一样,翻开就是无字天书,跟以为的写满小字与图例、从此能让她依仗着走上人生巅峰的神奇秘籍未免相去甚远。
“不知道。”林惊羽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双手,无辜道:“反正不是我铲没的。”
……废话,她当然知道他没这能耐,叶青岚摇头压下疑惑,姑且把书装进了跨包里,又看见站在那灰头土脸的林惊羽正在徒劳抖去他白衣上的尘灰,忍不住“噗”笑了一下,结果抿了一下嘴唇自己也是一嘴土腥味儿,笑容顿时消失。
“呸呸——有水吗,找地方洗洗。”
听这个林惊羽顿时来神了,这下可属于专业对口,这一片他闭着眼睛都能走明白,当即就从房子废墟跃下在前带路,像这种村落旁铁定少不了水源,叶青岚跟着他到河边,俩人蹲成一排哗啦啦洗手洗脸。
二人穿着打扮都不是走的高贵典雅路线,要是平时的林惊羽那身似雪白衣看着还算显眼,此刻却又是烧纸又是刨坑早就脏兮兮成了灰色,直接仙人染尘落下云端;也没佩戴什么饰物发冠——虽然已是青云门人人识得的天才人物,但毕竟年纪还轻尚未束冠,平日都用最普通的青色发带简单绑着,一半长发高高扎起马尾另一半松散披着,就算身量已长开是个成年男子模样,却多看两眼就不难看出其眉宇之间初出茅庐的青涩稚气,分明还涉世未深;
至于她那就更别提了,无论身形还是衣着都只会更加低调不起眼,也没小竹峰女弟子普遍那般师从水月学来的端庄气质,这样两个人蹲在河边那松弛德行,若不是林惊羽背后还有把灵光闪闪的仙剑暴露了身份,否则外人看了根本都不会把他俩往修仙门派弟子的方向去想,还以为只是附近人家跑出来玩耍的凡人年轻男女,唯有那两张刚洗净的脸抬起来能让人眼前一亮——脏是脏了点,长得倒还都挺漂亮的,尤其那少年格外神采英拔,仰起头来额边碎发沾着星星点点水珠,阳光照耀折射出碎钻般璀璨光彩,更衬其俊逸潇洒,比平日故作持重沉稳的模样多了几分生动活泼。
叶青岚更快片刻洗干净了双手和脸,便眼睛一眨不眨紧盯仿佛整个人在发光的林惊羽,目露观览神迹般的欣赏赞叹。
她正冒出一种想趁其不备把他推下水的坏念头,岂料就在这时林惊羽转过来,叶青岚陡然一惊,还没来得及掩饰自己贼兮兮的眼神,却没想对方清澈的目光刚落在她身上,就脸一红匆忙又扭回脑袋,尴尬地盯着水面。
叶青岚跟着低头看了一眼,顿时乐不可支:哎呀,不就是衣服湿了点嘛,苎麻的上衣沾水会变透明,可也就湿了一圈领子又没到胸口,这家伙能不能不要老是那么纯情?
“哇噻,你快看!”
越是这样,那种想欺负他一下的冲动就越难以抑制,叶青岚故意夸张棒读,蹲着横跨一步贴到他身边,手往远随便一指:“那有条七彩的鱼,看见没!”
有个锤子啦,另一只手已成功趁机搭上林惊羽后背的她露出了得逞的奸笑,使劲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