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点了点头,坐进上首椅内:“林少青。”
林少青又一揖:“是草民。”
顾允抬起手一拍,碧纱橱后起了管弦悠扬:“听闻扬州盐商谈生意,总不缺丝竹管弦,林老板,是这样么?”
林少青笑道:“顾大人,有些人是这样的。”
顾允道:“林老板请坐,我还要同你谈一桩生意。”
林少青含笑入座:“多谢顾大人,请顾大人吩咐,草民一定竭尽全力。”
顾允道:“皆说家长偏爱季子,千金散尽也甘心,而如林老板,岂止千金。”
林少青道:“草民也不大清楚,不知顾大人以为该是多少?”
顾允道:“我以为,白银五百万两。”
“顾大人,”林少青徐徐摇头,“白银五百万两,就是草民倾家荡产,也没有的。”
“林老板,不在你一人,你出不了的,让其余盐商补,你能让他们补得越多,自己自然越少。”
“顾大人,草民如何能让旁的盐商为草民的儿子出钱?草民没有那个本事。”
“林老板不必自谦,你对两淮盐商的根底,自然比我清楚。”
“顾大人,你定的,草民委实够不上,草民没有这么多银钱,若要倾家荡产,债台高筑,草民另两个儿子也不会答应,草民若让其余盐商补,他们定要对草民一家恨之入骨,草民老了,可草民这两个儿子,不能做不成生意,过不了日子。”
“林老板,林子恪两个哥哥便会任由他身陷囹圄?钱是我收的,盐商便对你们林家恨之入骨?你们便做不成生意了?什么都还没办,林老板便说得如此不成,还是因为觉着这个儿子,原来不值当费这么多事?”
林少青默然良久:“顾大人,草民的三个儿子都自立门户了,林子恪待在苏州好几年,草民一向在扬州,疏于管教,给朝廷添麻烦了。”
顾允道:“林少青?”
林少青起身作揖:“顾大人,林子恪若是做了有悖国法的事,顾大人要治他的罪,草民绝无怨言。”
“林少青!”顾允的声音拔高了,“你以为只是一件夔龙袍?林子恪在苏州,还有两处宅子,虎丘上还有一个园子,这些地方若是再搜出什么绝对不该有的,他——难逃一死!”
林少青弯着腰:“草民知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碧纱橱后,林子恪呜呜吼叫,尽被笙笛声掩住。
顾允咳了几声:“林少青,你当真想清楚了?”
林少青依旧弯着腰:“顾大人若是身子不适,草民就不敢打搅了。”
梅晖之回头看了一眼,两个皂隶押着林子恪,悄无声息出了后门。
顾允默了少时:“那你说,多少?”
林少青缓缓直起身子:“顾大人,草民最多能为朝廷筹两百万两。”
“太少了,我给你三日,想好了再来。”
林少青退了出去。
手沉沉落在几案上。
笙笛戛然而止。
贺平走出碧纱橱,见顾允合着眼倒在椅里,碰了碰额头,梅晖之也走了出来:“你先歇一会,再过两刻钟去大牢。”
“梅大人,”贺平道,“大人正烧着,让他再多缓一会罢。”
“不能再多了,”梅晖之道,“若是林子恪缓过神,之前的事都白办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顾允道:“我知道。”
梅晖之道:“好,我现下先去见他。”
昏暗孤灯浮了过来。
“梅晖之!”林子恪立刻扑了上去,枷铐磕在栅栏上,响锒铛,“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梅晖之停在栅栏前,弯腰放下提灯,不作声,只将林子恪上下打量。
“你哑了是不是?!”林子恪狠狠撞了撞栅栏,“叫你放我出去!”
“你在苏州,”梅晖之道,“还有什么想吃的,或是整个江南,还有什么想吃的,说一声,我给你送,到了京城就吃不着了,秋后行刑,这一世就吃不着了。”
林子恪厉声道:“你放什么狗屁!你要杀我?你凭什么杀我?!根本不是我做的事,你凭什么赖到我头上!”
梅晖之笑了一笑:“这天底下,冤死的人还少么?你方才也听到了,你的罪名,你爹都是认的,那我就实在没有法子了。”
林子恪哑了半晌,两眼陡然血红了:“死就死,我不怕死!不过是一刀砍上脖子,老子怕什么!”
梅晖之道:“你能想得这么明白,便好,看你年纪不大,想得倒是通透,不像有些人,死到临头,还想着山塘虎丘,云春园的戏子水袖,流霞楼的山海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