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苏晓被他看了一看,低头扯了扯衣袖:“我这样,很怪么?”
顾允别开了目光:“你还是你,有什么怪的。”
等了近两刻钟,小二领着个柳眉粉面钗环齐整的妇人来了,苏晓坐在镜前,妇人一边拿篦子柔柔梳着头发,一边问:“娘子要梳个什么髻呢?”
苏晓支吾有时,挥眼去看顾允。
妇人扑哧一笑:“娘子的头发,还要听爷的主意不成。”说着也看顾允:“那爷说呢。”
顾允低头喝茶。
苏晓倏然福至心灵,正要说一个诗里的螺髻,顾允蓦地开口道:“好戴帏帽的。”
妇人愣了愣:“什么?”
苏晓几欲拍案:“挽一个好戴帏帽的髻!”
妇人干笑道:“好,好。”
挽好头发,收拾妥当了下楼吃饭,结账时,掌柜翻着眼皮,不住地睃她:“两位客官,早饭,三分银子。”
顾允将碎银搁在柜台上,笑了一笑:“昨日闹别扭,只不肯同我住一间。”
掌柜恍然了,呵呵一笑:“哦,哦,怪道昨日要两间房呢,看来夜里爷没少费工夫,哄好了嘛。”
顾允低“嗯”了声,苏晓正看着他,一刹烧红了脸,顾允转头看去,一重垂纱风轻动,朦朦胧胧,如望水中月。
顺风行船,三日到了常州。
午后上岸,顾允道:“再去买身衣裳。”
苏晓低头看了看:“只是小了些,不要紧的。”
顾允道:“机事不密则害成。”
苏晓悄悄一笑。
入了城,一条通衢大道人声鼎沸,走进一家成衣铺子,顾允简单利落:“要件她能穿的。”
伙计将苏晓打量了一下,垂纱太厚,瞧不清样貌:“娘子生得真高挑!那小的先给娘子拿一身来。”
漆盘捧来,两个伙计将衣裳展开,苏晓略拨开垂纱,从缝隙里看了一看。
绯红衫,绯红裙,轻烟软罗的衫裙上,折枝梅彷佛盛开了千百枝,暗花的,隐约缱绻地一路开了下去。
换上正合身,又戴上帏帽走出去,顾允看了她一眼,目光旋即移开了。
伙计拍手笑道:“娘子穿着真是好看,瞧瞧这身段,瞧瞧这气度,这衣裳合该是给娘子穿的,旁人再不成!真是教人看得眼都挪不开了,爷,这衣裳定是要的了。”
顾允不言语。
这样浓丽的颜色是太过招人注目了,虽然真是很动人,苏晓才要推了,顾允起了身:“结账罢。”
苏晓垂眼一笑。
出了铺子寻客栈,街上车马喧阗,人行如流,她看不清,东挨西撞的,不防一只胳膊过来,搂她进怀里。
苏晓怔了怔,几步如履彩云端,飘飘然不真切。
“那私奔案子知府老爷要审了。”
有两人说着话经过身边。
“你听谁说的?”
“才听豆腐店老乌说,你去看看么?”
“哟,去呀!看看哪个小娘们连举人老爷也看不上了。”
府衙前已围了好些人。
苏晓问跟前一个老汉:“大爷,这是在审私奔的案子么?”
老汉头也不回:“是嘛。”
苏晓道:“怎么私奔呢?”
老汉不住拿眼往里张望:“里头那张玉儿哟,她老子把她给了夏老爷当小妾,她瞎了眼,和个穷书生私奔了。”
惊堂木响彻厅堂:“张玉儿,你父亲张驴既已将你许了举人夏进为妾,你为何还要与赵翰私奔?”
是个女子沙哑的嗓音:“大人明鉴,民女同赵翰是有婚约的,民女不是私奔。”
黄知府道:“这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男子的嗓音:“黄大人,张玉儿同赵翰虽有婚约,却已退亲了,小人这里有张驴给的凭证。”
惊堂木又一响:“张玉儿,你敢欺瞒本官!”
张玉儿哭喊道:“黄大人,那不是赵翰自愿退亲的,是夏老爷逼他的,把他一条腿都给打断了啊!”
又是那男子的嗓音:“黄大人,这是诬蔑,赵翰是自己酒醉将腿摔断了,我们老爷在县里素有贤声,怎会做出强逼退亲之事,倒是那个赵翰,年过及冠,连童生也未考出,足可见其心术不正!”
黄知府振声道:“张玉儿,你可有人证?若无,这可是空口诬人清白,连着私奔,可要重判的!”
满堂哭声尖厉。
老汉笑了一声:“唉,赵老爷抖抖裤腰带,就够她过一辈子了,做丫鬟都是天大的福分,做妾还不肯,这丫头傻呀。”
苏晓咬了咬牙,一抬脚要往里挤,身后沉沉的一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