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才似是回神般眨了眨眼,染血的柔软唇角勾起一点笑容,眸中的冷色也散去了。
他轻唤她:“主人。”
“可还满意?”
虞素无言地看着他。
她能有什么不满意?
本想让他当前锋吸引乐瑶宗妖众的注意力,他却直接将它们都杀了,免了她的所有劳累。
“走吧。”虞素没有回答他,转身便走,“我们去下一个据点。”
长安的驱傩队伍朝着城门不断前行,那队列中的人越来越多。
鲜衣怒马的长安贵家公子戴上傩面,混进队伍里,嬉笑着当侲子。
老人们拄着拐杖,或拿着家用的扫帚、木具,穿上自己在岁月的浸染下变得最怪的衣服,大呼小叫地装痴扮傻,正如疯疯癫癫的老妖怪一般。
小儿们更不服输,他们戴上父亲母亲早就为他们雕刻好的假面,扮作各式各样的小妖怪,冲进队伍中,如鱼儿般穿梭,嬉笑打闹。
这队伍越来越大,五陵年少数有千人,小儿更有上百,吹吹打打地朝城门走去,叫喊着驱除一切邪祟妖魔,送走所有病痛晦气,迎着新年的到来,恭贺着这人的盛世。
爆竹声中,长安的阴影之处,血也如人间的声浪般溅起,汇成暗夜的潮水。
虞美人的花香渗满每一个角落,为乐瑶宗的妖众带来死亡的预告。
随着那花香来的,还有银白长刀寒凉如冰的劈砍,那刀光连成一片,将一切恐惧的尖叫都搅碎。
长安各处,布善寺的妖众怀中玉牌不断发烫,那是虞素朝他们传递的消息。
光影流离之下,虞美人花在长安每一处角落里抽条盛放。
长安的坊图早已在虞素的脑海中,布善寺妖众,乐瑶宗妖众,他们每一次位置的变动都会触发满城的虞美人连成的地毯,将他们的所在毫无保留地反应到虞素识海中。
她鼻间流出鲜血,那是思虑过度带来的损伤,可她只神色平静地拿起一方帕子擦去,仿佛不觉一丝难忍。
这一夜,李皎一人屠了近五千妖。
那虞美人的花香与妖骨横刀的寒光,终究成了乐瑶宗妖众死前最残忍的噩梦。
虞素本还要做更多布置。
可李皎代替了许多妖的工作。
他一人一刀,便可匹敌千军万马。
子时已过,丑时初至,虞素携众清理完又一乐瑶宗的据点,正要离去,走了几步却发现有一人没有跟上来。
她转身,看向墙根下的阴影。
李皎手中拄着刀,闭目坐于阴影之下,额上尽是细密的汗水。
喘'息声被压抑着,却还是传到了虞素的耳朵里。
她看了他一会儿,便垂下眸,将手指伸到唇边。
红唇微启,犬齿变得尖利异常,那指腹上柔嫩的肌肤立刻被洁白的牙齿咬破了。
鲜血从虞素的指尖指腹渗出,她抬眸看向李皎,微笑起来。
“云奴,没灵力可用了么。”
“那便过来吧。”
阴影中的喘息声愈发沉重,随后,瓦砾被踩碎的声音响起,面色苍白的青年从黑暗中走出。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暖光,却让他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脸越发深邃寒凉。
他注视着虞素,一步步逼近了她。
虞素周围的妖紧张起来。
这郎君满身煞气,手中持刀未放,虽面色看着虚弱,身上也流血受伤颇多,可他的身躯紧绷,脊背微弓,是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的狩猎之态。
仿佛是要来将虞素斩落,随后吞入腹中。
一个时辰过去,众妖对李皎的看法完全变了。
原以为他是三娘绑回来的漂亮但无用的禁脔,没想到却是个残忍的暴徒。
他能杀掉半数乐瑶宗的妖,难道不能杀布善寺妖众,不能杀虞素么?
这个人太过危险,是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的极寒之刀。
站在虞素身边的月儿紧张地伸手去拉虞素的衣角。
在这般压迫力下,虞素神情未变,她平静地看着他,目露审视。
几息后,满身血气的青年在虞素面前站定,他漆黑的眸子透不进光,当中若沉落着噬人的深渊。
就在众妖紧绷,随时准备冲上去护主之时,青年弯下腰来。
随后,半跪下去,在虞素面前垂头。
“请主人垂怜。”
他的嗓音低沉,含着极度的克制与压抑的欲。
一声轻笑响在他头顶。
那只渗血的手垂落,悬于李皎高挺的鼻梁前。
众妖便见青年缓缓仰起脸,他纤长的眼睫垂着,微微颤抖,随后,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掉虞素指尖的血。
喉结滑动,李皎的眼完全闭上,他便保持着这对虞素露出咽喉的姿势好一会儿,才平息了什么,缓缓低下头去。
如侍卫在主人面前俯首,如将军在君王面前臣服。
“这般样子,还真新鲜。”虞素毫不感动地嘲笑他,语调讥讽。
就在虞素将要把手收回时,她的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得虞素发痛。
“新鲜?那从前是如何?”
李皎缓缓抬起头,他漆黑的眸中一片漩涡翻涌。
“从前,我应当与你并无纠葛。”
她对‘云奴’执念深重,爱恨贪嗔痴,一念不缺,而他从前绝不可能与她结过缘。
他也不叫云奴,而叫念净。
青年那修长的五指收紧,手背爆出青筋。
“你在透过我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