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天动地的冲杀声中,两方骑兵纷涌而上,一时场面血腥混沌。
“鱼死网破?”韩子晰忽的剑眉一舒,轻声自语,“随你。”。上提的嘴角同带水的眸子,深邃迷离,复杂之至的心思令旁人无胆窥视揣度。
血丝密布的双眼,青筋突起的臂膀,狰狞可怖的面孔以及兵刃之下声嘶力竭的嚎叫。士兵们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疯狂的杀戮,惨烈的原始搏杀将河水染红,此刻的西洱河河谷便是人间炼狱。
“唳~”听得声隼鸣,只见一褐翅白颊的猎隼扬翅飞来,于河谷上空盘旋一周后,径直落在韩子晰前屈的小臂上。他解下绑在猎隼腿上的字条,手臂一扬,猎隼便朝着来处疾掠而去。
“昭武帝遇刺生死不明”寥寥数字,却如明晃晃的尖刀瞬间扎入韩子晰的心里,以至其平日里鲜露声色的脸上此刻也表情凝重。众将虽心生疑惑却也只得忍着,缄口不语。
韩子晰审视着当前的战况,良久,他眼眸一垂,“帅旗”,语调平静,不辨喜怒。
传令官依言将帅旗恭敬奉上,韩子晰伸手接过,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其将帅旗打横高举。
前朝重视礼法,连打个仗都讲究颇多,这便是其中一条,若一方主帅横举战旗,昭示着国有喜丧,另一方出于仁义,无论当时是处于胜势还是颓势,都要即刻停战止戈,并且不予追击。虽时至今朝,这一不成文的规矩在战场上依然适用。
“主帅,这”诸将皆为其举惊得瞠目结舌。此时此刻在两军各色目光注视下的韩子晰已然恢复了常态,只言简意赅地吐出八字:“吾皇遇刺,鸣金收兵。”
“是”传令官敲击大钲,声似雷霆,直传数里。
楚军出战的士卒闻声迅速列队归位,即便在伤员众多的情况下仍然能有条不紊地集合撤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另一方代行指挥之责的于长风不敢僭越,询问似得看向蒙溯,只见后者意味不明地一笑,轻轻摆手做出收兵的手势。
“诸将听命,收兵回营。”
是夜,南诏主帐。
“公子,属下无能,线索又断了。”
“雷川。”蒙溯一手托腮撑在案几之上,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烛火,声音一如既往地疲懒,“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日在战场之上韩子晰的一个动作。”
那名身着夜行衣被唤“雷川”的暗卫沉眸回想许久,答复道:“公子是指他为宽慰下属,拍其肩臂?”
蒙溯颔首,目光若有所思盯着跳跃的烛火,“正是这个顺手的举动出卖了他,若仅是平日里纸上谈兵的书生,即便再怎么天资卓越,也绝无可能思虑及此。”
雷川闻言,目光陡然一动,不假思索地顺着蒙溯的话往下说:“深谙军心,颇具身经百战的老将风范。”话音一落,他不由怔住,显然这个结论极具震撼力,否定了他之前所有的推测。
“呵,光是猎隼又哪是寻常人家可以驯养的?”蒙溯垂眸,“他先前必定出生显赫,故而精通六艺,文韬武略。不知出何变故,内力被废,如今只留下些空架势。”
“属下明白了”雷川欠身抱拳道:“即刻就去调查,近年来所有侥幸逃脱的将门郡望后裔。”
“慢!”此时蒙溯却出言制止了他,皱眉继续思索道“那些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子鲜有领兵出征的,否则当年就不会被轻易灭门。他收到的讯息显然是同与关端木颐遇刺有关,比我都快了一步,看来这事他也参与其中。”
“原以为他是渔翁,如今看来也是非鹬则蚌,他们同仇敌忾事情倒是简单了些。”蒙溯略作沉吟,“雷川,你之前说线索到了司隶和徐扬二州同时断了。”
“是。”
蒙溯挥手自衣襟中晃出两粒骰子,随意一抛,覆于案面。
“会玩吧?”见雷川颔首,他兴致更甚,“那就赌一盘!”
翌日。
天色尚早,韩子晰起身不久,正拿过件墨灰大氅准备披上时,帐门被人一把撩开了,连带着艳红的晨光瞬间洒进了内室。他似乎知道是谁,并不予理会,只管自顾自的穿戴。
“韩大将军,早啊!”
来人却是敌将蒙溯,只见他撂下帐门,左右打量了几眼,顺手挪过把马扎,不管不顾就坐了下来。
“什么事?”韩子晰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
“啧啧,将军还是这么省话。”蒙溯笑眯眯地盯着他,有意兜起了圈子。
“那你希望我说什么?”韩子晰淡淡道。
“冰块啊,你这一句话,整整有八个字!”蒙溯闻言,夸张的瞪大了眼,甚至掰起了手指重复确认。
韩子晰冷眼看着,不说话。
“对了,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不想知道是那块的守卫哪里出现了问题?还有我为什么要来?万一我是来刺杀你的呢?还有~”蒙溯早就习惯了韩子晰的少言寡语,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
“北定王究竟所谓何事?”韩子晰不留情面地打断道。
听到韩子晰将他唤作北定王,蒙溯脸上却并无丝毫惊讶的神色。
其实早在楚营他就有意展露过殒星,是以此暗示韩子晰他的招贤之心。而今日顶用曹复名号出征一举更是事出权宜,目的是令彼时的敌军主将能有所顾忌,暂缓用兵,以解昆明之围。显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凭韩子晰的才智,他的身份又能瞒得了多久?
蒙溯忽然敛了笑,正了正衣冠,坐得笔挺。如果不看底下矮矮的马扎,倒还真算仪态威严。 “本王此番前来,的确有事相求于将军,只是不知从何开口。”他似乎玩上了瘾,连带说话都刻意放慢了语速,字正腔圆。
“我没什么耐性。”韩子晰执过剑,快步朝帐门走去。
“哎,你这剑不错。哎~”情急之下,蒙溯一把拽住了他宽大的衣袖,“我说,你别走啊。”
韩子晰怔了一下,顺势停住脚步,低头看向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白净秀气的手指此刻却是在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
多像小时候,被推下水的他去抓浮木般的孤注一掷。
韩子晰有一瞬的恍惚,待抬眸迎上嬉皮笑脸的蒙溯时,刚才所有闪现过的念头霎时消散无迹。
蒙溯见他无温度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这才讪笑着松了手,边谄媚地替他掸着衣袖边开口问道:“冰块,你也想杀端木颐?”轻飘飘的语气,就如同哥俩酒过三巡,随口询问对方“还想吃点什么?”一般。
韩子晰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个,在不明其意图的情况下,仅是避重就轻的反问道:“也?”
“对,我想让他死。你不也一样。”
蒙溯见他没有答应,继而说道:“如果我说我能杀他,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不得不说,绕是有九成把握,此刻蒙溯的心里仍是忐忑的,而韩子晰淡漠的神情不免令他更加烦躁不安。一如往常,只见韩子晰沉思之后也不多言语,只是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冰块,我不管你是谁,又是为了哪国图利。”蒙溯仰头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低沉却坚定道,“只一条,别动南诏。”
“好。”出乎意料的,韩子晰一口应下。
“爽快!等我回来必定找你痛饮一场。”他笑了,目光相触,是纵生的豪气,是无端由的深信不疑。
如果还有命回来——
那日,冬山如睡,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