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立花慎一一直以来未曾和泽诺提及的真心话。
即便对方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多么温和有礼的人,也丝毫不妨碍立花慎一能从细枝末节里看到他隐藏起来的冷漠无情。
他亲眼看到泽诺挺身而出主动替井上承担压力,也知道他给予井上那些贴心关切的关照包容。
但那不一样。
不是生性的善良,那些称得上是“善意”的东西仅仅只是旁人对泽诺外在表现出来的误解而已。
协商的时候,他也曾明里暗里地嘲讽泽诺,直言他的伪善与傲慢。
泽诺听懂了作为讽刺的“温柔”的评价,却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恼羞成怒、没有气急败坏、没有给予辩解。
他笑着承认了这一事实。
——“我的动物运不太好,总是不招那些小动物待见,”
——“不过要是遇到了,我也是愿意照顾它们的。”
泽诺坦诚他并未将井上作为“同伴”这一事实。
【只是一时兴起帮个忙的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他以此来回应他的讽刺。而作为交锋点的井上本人却懵懂无知,还自诩找到了友好的“同类”。
之后立花慎一对泽诺更加关注,他不知道泽诺为什么会愿意遵守那些繁琐的规则约束自己,将自己变成一个称得上是“道德高尚”的人。但这疑惑并不会妨碍立花慎一将之作为可利用的点,借此来达成他的目的。
这场会面就是基于这一点的前提下谋划出的。
但多日不见,泽诺身上的的确确发生了立花慎一不知道的变化。
仿佛长久以来追赶着他、折磨着他的东西都消失了。他似乎不再将自己放置在高悬的钢丝之上,强迫自己不停的前进。
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端起瓷杯掩饰外露的凝重,立花慎一对这明显超出预期的事件发展感到有些棘手。
咒术界的打压从他决定要进行咒力相关的实验之时就早有预料,只是其来势之凶猛激烈超乎想象。本以为技术落后的咒术师们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全面入侵至公司内部,相关的咒力解析实验被全面叫停,被迫止步不前。
这对立花慎一来说称得上是噩耗,动用所有的预备措施也仅仅只能勉强维持公司的运转,根本没有再去重启实验的能力。
原本预备作为后盾之一的诅咒师团体“盘星教”拒绝了他提出的合约,时隔大半年后突然发难开始插手公司项目的进行。所有的预备计划措施在能力众多的咒术师面前实在是是不够看。接踵而至的大大小小的突发事件喷井式爆发,即便是他也在这连轴转不停的工作里有些吃不消。
一一否决曾经无比自信的避险措施,立花慎一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一双令人见之难忘的金眸。
他那时才主动去翻阅由泽诺所在小组汇报上来的报告、各项实验数据以及初步的分析整理。高效简洁的风格和他过于年轻谦和的外表有些不搭,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合理。隐隐约约摸到点想法的立花慎一当机立断开始收集公司和组内员工对这个人的印象看法。
低调,灵活,一击即中。
他头一回开始正视被自己“收编”的有趣的家伙。
直觉在他耳边默念,“就是这个。”
于是他计划了这一切的一切,最终如愿以偿让泽诺坐在了他的面前。
然而他却有些摸不清泽诺了。
不大的变化,但足够微妙。微妙到,甚至能直接影响这场协商的结果。
——原本的筹码还能够“吃”下他吗?
立花慎一晃了晃手里斟满咖啡的瓷杯,片刻开口,
“听说你遇到麻烦搬家了,找到合适的新住处了吗?”
“之前的邮件也说了——”
“可以了。”
一直安静聆听的泽诺叹气,终于把视线放在了正对面的立花慎一身上。明明是失礼地打断了他人的话,泽诺却依旧保持着那种浑然天成的谦逊有礼。
被打断的立花慎一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泽诺的眼神都有些发愣。
岐宫寻毫不顾忌地朗笑出声,算是放弃了那副懦弱样子的伪装。
但立花慎一根本不在乎,他只捧着瓷杯,死死盯着泽诺的一举一动。
“......抱歉,”
斟酌着用词,泽诺放下手上的茶杯,瓷杯地步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只是我认为这些试探有些过于繁琐了。”
泽诺的嗓音平和,甚至带起清浅的笑容,
“不如坦诚一些如何。”
指尖沾上岐宫寻打翻的咖啡液,泽诺垂眸在桌面上画了只简笔画的小狗。
“您想让我做什么?”
***
......这算什么啊?
明明在正常的工作,莫名其妙被人打晕,醒来后就发现被捆住手脚锁在一件没有窗户只在屋顶开了天窗的仓库里的井上只觉得荒谬。
手脚动弹不得,嘴巴也被人用胶布贴上。奋力挣扎无果的井上只能遗憾放弃用蛮力挣脱开手脚上的绳子。
混乱的大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脱困的方法,但让他乖乖等死又不甘心。一番折腾下来嘴上原本贴着的胶带倒是松开了一点,井上心中一喜,连蹭带舔总算是把嘴上的胶布弄了下来。没细想后果,立刻开始大声地喊起来。
然而任他怎么扯着嗓子喊都不见有任何响动。
嘶......嗓子好疼。
井上咳嗽一声,不得已停下大叫缓口气。
手腕被磨得火辣辣的疼,井上深深叹气,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
......会死吗?
井上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地板的冰凉透过衣料传到腿上,让他打了个寒战。
心中升起不轻不重的悲哀,正酝酿着要演变成更深刻的绝望。
“嗯?”
紧锁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来人和久违的阳光一起进入不算大的仓库。
开门的人井上不认识,但跟在这陌生人身后的却是不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面容。
“泽诺!”
被叫到名字的泽诺点点头作回应,示意开门的人上去解开井上。
“抱歉,因为我的事让你被卷进来了。”
看着重新从地上站起来的井上,泽诺抬手拍落他肩上沾染的灰尘泥土。
“......唉,”
井上没说什么指责的话,只是看向泽诺的眼神有些复杂,
“倒也没什么,”
他看着眼前身形颀长有些淡薄的人,犹豫片刻,
“......泽诺,你还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井上视线扫过恭敬立在一边的陌生人,又看向跟在泽诺身后戴着眼镜看不清面容的人,最后回到泽诺身上。
“我应该提醒过你的,不要做让伊芙小——”
“够了。”
泽诺微微提高了音量,打断井上未说完的话。他最近似乎总是在做这样的事情,以至于甚至都快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样的东西,在那些不应被说出口的话语回到原本的位置,彻底消匿在口舌间。
被打断的井上没有生气,但眼中的神色更加复杂。
微妙的沉默。
泽诺略微放松身体,略有些急促的呼吸重新平复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挂上礼节性的笑,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会让人送你安全到家,会有人保护你,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尽量减少外出的次数。”
无视井上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样子,泽诺转身让先前开门的人去准备送井上离开。
“喂!泽......喂,泽诺!”
反抗不了的井上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人揽着胳膊往外带,无论怎样都挣不开桎梏。
井上无法,被带上车前扒着车门近乎是吼出一句道歉来,
“对不起!但——”
尾音被车门隔绝在内,泽诺面色如常,一边跟着的岐宫寻却有些好奇。
“你不想知道他说什么?”
立花慎一抱着透明的鱼缸从阴影暗处走出来,身上皱巴巴的大褂很宽松显得有些不合身,怀里的圆形水缸里却卧着一条漂亮的金色锦鲤。
即便是讨厌立花慎一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问题。
默默偷听不说话的岐宫寻在心里暗自点头。
“.......”
泽诺沉默,直到立花慎一觉得他大概不想回答时才徐徐开口,
“没那个必要。”
他神色淡然,
“比起这个,您更应该关心我们的交易不是吗?”
这小子......
立花慎一嗤笑一声,揉弄着乱糟糟的头发,可有可无地答应一声,眼睛却始终关注着泽诺的神色变化。
浑身上下都写着“不爽”、“烦躁”......
收到泽诺眼神示意的岐宫寻上前一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笑眯眯地用手支开袋子伸到立花慎一面前,
“立花先生,请?”
按耐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脏话,立花慎一狠狠抓了抓头发,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把手中鱼缸里的锦鲤连鱼带水一并倒进了岐宫寻支开的塑料袋。
骤然换了环境的锦鲤在袋子里打了个转,晃晃悠悠在袋子里游动,尾鳍扬起漂亮的弧度。
“......好歹找个像样的缸吧?”
“这袋子不好吗?我看它挺喜欢的。”
岐宫寻伸手隔着塑料袋轻轻戳了戳游得欢快的锦鲤,语气轻佻又欠揍。
“呵......”
“抱歉,我之后会重新为它找个合适的容器。”
泽诺抢在立花慎一开口前给出了承诺,维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吃了个闷亏的立花慎一轻啧一声,到底没当场发作。
“......所以说我讨厌研究以外的一切啊.......”
“恕我直言,是您主动要和我协商的,”
泽诺没看立花慎一,低头看着塑料袋里的锦鲤,声音平淡,
“用井上做筹码想要威胁我就范,逼我正面出现回应,设置语言陷阱.....”
“这些都是您的计划,没有达到您的预期,所以要来责备我心思深沉吗?”
“......”
称得上是尖锐的话,但从泽诺身上却找不到什么愤怒的情绪,虽然难以置信,但他似乎的确仅仅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立花慎一没说话,而泽诺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复。
“我取回了我的‘犬’,也按照邮件里说过的带走‘锦鲤’,”
“这是您亲自许可的事。”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
立花慎一摆摆手,阻止泽诺继续复盘。
“我没有要赖账的意思,好歹也算是有点契约精神吧。”
他长叹一口气,
“......原本准备的‘筹码’反而被你当作了‘饵’反过来制约我,”
“怎么说我也是年长的前辈吧,为什么会被你这种年轻人耍得团团转啊......”
泽·前某能源公司创始人兼特殊分部主管·诺:(笑)
立花慎一也没想过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正儿八经的答复,说到底也是心底一点不甘心而已。比起这些......
立花慎一抬头直直看着泽诺的脸,语气也沉下来,
“人是会为了某个目标拼命前进的生物。比起□□上的满足,人类更向往精神上的慰藉。”
“你呢?”
刻意无视泽诺骤然暗下的眼眸,立花慎一撩起眼皮,唇边露出点“扳回一城”的得意。
“之前见面时,你似乎也在为了什么忍耐着痛苦,隔着皮/肉都能闻到理智下掩藏的叫嚣着的疯狂。”
“现在,你身上似乎有了什么变化,连气味都变得不一样了。作为合作者和‘前辈’,我还是有权利关心一下你的吧。”
“所以泽诺,说说吧。”
“你因什么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