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漩涡水户熟练的配合下,白莲单手便将这朵蘑菇捞到了怀里。
然后,就像当初无声无息的出现一样,伴随着一阵微风摇曳,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宫苑,北。
库房里果然没人!
白莲放下漩涡水户后,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有一边眼睛是瞎掉的,视觉死角大的惊人,哪怕确定了这附近毫无人烟,依旧习惯性停在承重柱的一侧,站在挂帘后浓重的阴影里。
男人本是想靠一靠就算了,但略一顿后,直接盘腿坐下了。
不远处,被搁到地上的镜光斋院环视一圈室内。
她倒也不挑,从唐松白鹭纹的衣袖里掏出个手绢,开始吭哧吭哧的擦地垫。
从背后看,就那一团,跟个刨坑的兔子似的。
白莲没有催促,意外耐心的看着,直到漩涡水户被灰尘呛到,孩子气的打了个喷嚏。
他问,“换大名是什么意思?”
“——唉?”
那团背影顿了下,揉着鼻子转过身来看他。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姑父,姑妈,姑婆婆,涡之国感觉这边完全没办法了……”
“也不对。”
漩涡水户歪头想了想,纠正了这个说法:“其实有办法也没有用,毕竟战争的主动权,一直就在水之国手上。”
所以麻烦是麻烦,但简单也是真的简单。
像是还没有眼前脏了的手绢重要一样,小小的女孩子咂了下嘴巴,满不在乎的说——
“既然水之国的这个大名想要打,那我换个不想打的人当大名不就好了?”
白莲:……
白莲居然有一瞬间的失语。
但可能是漩涡一族这两年来的地位变迁,又或是御台所那句“康复对应着什么”的提问——
虽然还有些乱糟糟的前因不明,但白莲的直觉和潜意识,已经替他完成了共同的判断。
这个孩子的话,并不是戏言。
于是他在短暂的无语后,告诉她:“打雷之国输了,损耗很大的,国内矛盾需要转嫁,打涡之国,是国内贵族和忍者共同的意志。”
“利益驱使下的共同意志罢了。”
漩涡水户头也没回他,只看着眼前终于擦干净的地垫,满意的也盘膝坐下了。
“我记得水之国大名有七个儿子——”
她不太舒服的调整着姿势,抽空问他:“有和白莲桑关系特别好的吗?”
“有吧。”
“那我们就让他当大名好了。”
她甚至都没问那位殿下的名字,便轻飘飘的做了决定。
说起来步骤也简单:
水之国和雷之国,当初打的是国战,大名亲赴前线,就在御所的座船上。
这波撤退,没回国就直接改打涡之国了,也就是说,大名本人还是一个御驾亲征的状态。
趁前线对峙,让留守大名府的某位殿下政|变|夺权——
风云牵动之下,涡之国还算个毛?
他不得马不停蹄的赶回去受他的王位吗?
大名是一国之主,真死在前线,两边就成死仇了——
送回去给他儿子下手,正好从根源上,把这事定义成野心驱使下的【弑父夺权】,免得忍者,尤其是他国忍者,无故被人怀疑。
他国忍者。
无故被怀疑。
白莲一瞬间觉得这话里遍地都是槽点,但细究一下,也不是很好吐。
说正事吧。
他叹了口气,告诉水户:“大国是要脸面的。”
尤其水之国刚怂了一波。
“雷之国同为五大国之一,所以输时丢人也有限,但如果面对的是涡之国,退兵不可能说退就退。”
简而言之:既然打了,就得有始有终,哪怕硬拗的,必须有个面子上过得去的结果。
涡之国现在不能拒绝即将到来的战争,那时,也不会有“趁虚而入”的资格。
归根结底,必须认个怂。
这理论其实是霸道且残酷的,但白莲说完之后,小姑娘只是愣了一下。
“啊。”
下一秒,她安然的笑了。
“我也没指望能说停就停啊。”
五大国那个级别,统治阶层绝对不敢忽视忍者的力量。
大名府七个儿子呢,一旦有人挑头,开始为了争大位撕逼,那必然会火速召回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手。
辉夜,鬼灯,哪怕白莲本人。
但凡有名号的,有一个算一个,别想独善其身!
到时对战改暗杀,忍者的高分局,怕是都集中在都内大名府了。
“但是前线军队还在嘛。”
漩涡水户说:“战争最初就是两军对峙的事,水之国连战船队都开过来了——”
“正好涡之国也有船队,我们轰轰烈烈打海战就好了呀。”
打完不就有结果了?
白莲:……
白莲:“你知道那种战役,一次要死多少人吗?”
漩涡水户摇头。
白莲下意识摸了下左眼,拿十年前的大混战给她举例。
那是真正的战场绞肉机,三国混战七天,不算轻重伤,拢共死了十一万人。
“十一万?”
漩涡水户慢吞吞的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歪头。
这反应,让白莲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觉得可能是数字太大了,这小东西会数数,不代表对数字背后的人口有实际概念。
结果下一秒,在他开始解释何为生灵涂炭之前,女孩意外的感叹说:
“死的这么少啊……”
“——哈?”
长相凶暴的男人,声音显然也文雅不到哪里去。
漩涡水户被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回视。
“就是少啊。”
她坦然的直视对方的眼睛,挺认真的跟他掰起了手指头。
当前处于相对成熟的封建时代,对标地球的话,全球人口在8-9亿之间。
十一万伤亡。
听着很多,但对普通人来说,也不过是7500分之一的死亡率。
更何况这种战争几十年都不一定有一次。
“但是对忍者呢?”
漩涡水户看着白莲。
按照常理来看,高烈度的战争本身是无法持久的,因为它会影响民众的正常生产生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会死人。”
死很多人。
等死亡到了某个临界点,集体的意志就会崩溃,进而反推上层,不得不选择终止战争。
“但我们这个世界哦,光是席卷全大陆战乱,就打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年了。”
“白莲桑觉得,为什么能撑这么久呢?”
没等他开口,漩涡水户自己先拍了下手,高高兴兴的答曰:
“因为这一百五十年间,死的都是忍者嘛~”
为了战争支出,各国税收繁重,民众生存压力巨大。
但封建时代,愚民是统治者的天赋技能,本身就处在极端压榨下的话,压力大也有限。
同理。
虽然大量的青壮会被征上前线,但常规军队的主要责任其实是对峙,是相互压制,是在忍者打完之后,去收拾战场接收领地。
他们并不需要面对无望的、冰冷的、让人崩溃的超高死亡率。
也就是说,【战争】这一概念中最大的代价——
【死亡】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掌管着权势的普通人,简略却有效的转嫁给了忍者群体。
“白莲桑算过忍者的死亡率吗?”
问是这么问,但漩涡水户其实并不意外这种现象的出现。
忍者对战,高效,好控制烈度,局限了范围,还能最先大限度的保持人口——
毕竟在封建时代嘛,人才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普通人建立的封建秩序,探索出了损失最小的战争方法,于是选择让忍者去死。”
“那么,当我想要规避族人上战场找死时——”
漩涡水户的声音带着点无可奈何。
“——也就只能照猫画虎,把战争限定回普通人的层面,让他们去死了呀。”
话音落下,白莲长久的看着她。
因为男人一直没说话,水户也感觉到了别扭。
她不自在的在垫子上蛄蛹了一下,问:“怎么了吗?”
白莲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的大脑其实已经飞速的整理完了听到的信息,开始结合自身权衡利弊。
但在本能般的思考之外,男人喉头微动,细细体会着胸腔里持续升起的,那股奇妙但悚然的心悸。
白莲是水之国内所有非家族忍者公推的首领。
在水之国大名看来,他这样的,就属于没有“祖传立场”的人,所以更值得相信。
而贴身侍奉的久了,看到的东西自然会多。
他围观过水之国的大名教育儿子——
给他数不清的钱财,用逼他输钱输到烦的办法来让他戒赌,又或是轻易交付城池,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培养所谓的上位者心态。
白莲自觉是有所收获的。
但和自己所谓的“一点就通”相比,他现在突然发现,最可怕的该是“浑然天成”才对。
男人垂眸,看那朵蘑菇。
她长着可爱的杏眼,瞳孔一点漆黑,而睫毛和发色相同,是娇俏的红色。
偏偏是长在这样一张脸上的这样一双眼睛——
“浑然天成”。
所以看人时不是人,是人口红利。
所以看死人时也不是死人,是战争损失。
那我是什么呢?
男人无可无不可的搜索着合用的名词:
筹码?
砝码?
代理人?
半晌之后,觉得自己挺无聊的白莲开口,打破了室内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寂静。
他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就没错。”
“和盘托出了这么可怕的话题,小殿下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灭口吗?”
漩涡水户欣然答说:“不怕啊。”
“杀我可麻烦了,喏,就这个符文,背上也有的,我心跳停止,我爷爷那边立刻就会有感应,你虽然能跑掉,但【杀掉涡之国斋院】的事瞒不住。”
“斋院只比斋王差一级哦。”
她语气还挺骄傲:“以当前的封建秩序来看,擅自杀我,后果很麻烦的。”
“……”
“但是我活着对你有好处哦。”
她无视了白莲复杂的表情,自顾自从坐了半天的地方站起来,吧嗒吧嗒跑到白莲身边,坐——
地太脏了没坐。
她蹲下,然后牵起青年的手,勾住他的小拇指。
“其实煽动人的野心很简单的。”
她一边很认真的拉钩上吊,一边告诉他:“这个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只要方法得当,和你关系好的那位殿下,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她收起小拇指。
“其实上位也很简单哦。”
“除掉被你选中的,大名的儿子还有六个,两两同归于尽的话,可以把同一种游戏,换不同的方法玩三次!”
“这个我也可以教你的。”
明明一小时前,这家伙还跟个没腿的蘑菇一样,蹲在树下发愁的揪野草。
但一小时后,她蹲在自己旁边,就好像需要烦恼的东西都已经注定消散了一样,小动物般雀跃的仰着头。
她说:“这样多好啊。”
“忍界大族不能在战场出风头了,也就不能靠功勋和名望挤压你和其他非家族忍者的生存空间。”
“等夺位的‘战争’开始,他们在对峙中互相消耗,这应该是你很喜欢的场面——”
“我不喜欢。”
白莲看着她,打断了孩子气的喋喋不休。
“涡之国两次政变摆在眼前,所以我并不会质疑小殿下现在的话,但是。”
说到这里,他很郑重的顿了下。
“但是想促成这些事,总是需要情报的吧?”
“我国大名,大名的七位殿下,他们的性格,人际关系,麾下亲近的忍族——”
“想要操纵的足够精细,怕是连忍族内族长和长老的性格,都要探明出来。”
“再进一步,战斗资料也是需要的吧?”
说到这里,男人抬手,神色不明的将手掌压在了小女孩的肩颈处。
“水之国什么都暴露在您面前了,以后若是双方开战,我们还有赢的可能吗?”
漩涡水户:……
漩涡水户完全没把那只轻易可以捏碎颈骨的手当回事。
她不高兴的鼓起来一边脸颊,嘟囔说,“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就会去打水之国的人,输不输什么的言之过早吧?”
“而且——”
她看男人的眼睛,认真的告诉他:
“水之国将来不一定输,但你现在一定会赢哦。”
团结浪忍,对峙忍族,侍奉大名,还搞微操。
“白莲桑你,一直都很想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