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台抹去泪水,强忍着泪意重新迈开步伐。她几乎没有片刻喘息停留的时间,又开始奔跑追逐。沈芙心不肯停下,她便将灵石袋塞进了姬停的手里。
看着李剑台回身远去,姬停掂了掂手里的灵石袋,阴阳怪气道:“这下好了,师尊师姐师妹都集齐了,小芙,你看看你惹的桃花债。”
沈芙心莫名其妙。自己压根与这个叫李剑台的师妹不熟,若说交集,她只能想到自己有一年郁结在心,偷偷爬上赵览萤的柿子树一颗一颗地摘,摘完全部扔到地上砸了个稀巴烂。那时树下站着个愣戳戳的少年,沈芙心扔够了,看她顺眼,便将最后一颗柿子掷向她。
那少年捧着柿子,连连向她鞠躬道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若非今日这事,沈芙心还真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交集。
听着姬停对她无情无义招惹烂桃花的控诉,她们终于爬完了石阶,摸回了沈芙心那间简陋的青室。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姬停看着抱着剑睡在沈芙心门前的喻湛虚,啧啧两声:“真是世风日下啊。”
喻湛虚听见她们回来的动静,瞬间跳了起来。
她看见面无表情的沈芙心,有些微妙地赧然,于是偏过头去,让出那扇已经重新变得完好的门:“……我帮你把门修好了。”
沈芙心还未说话,姬停先大喜过望道:“多谢多谢,这下晚上睡在这舒服多了。”
喻湛虚攥紧长剑,望向并不打算表示些什么的沈芙心。
太子殿下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怒视着沈芙心,气得剑身都开始发抖,口不择言道:“沈芙心,我告诉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就是想在旁人身上找存在感,想要有人言听计从地跟着你吗?既然如此,你何必从外面找些来历不明的人……我是你师姐,我是你师姐明白吗沈芙心!”
沈芙心绕开她:“你是我师姐,我还是你娘。”
“沈芙心,我不想与你谈笑这些!”
喻湛虚眼尾都微微发红,头一次在她面前失了分寸,说出了那句绝对违禁的话:“你可以找我的。”
沈芙心笑了笑,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那扇修好的门:“没有谈笑,师娘也是娘。”
听见这话,喻湛虚手中的长剑脱落,她颓然坐在地上。
为何会这样?那朵芍花掉在剑旁,飞升时脚踏的彩云与沈芙心的脸不断在心中轮换,最终匆匆定格在那个喻湛虚最想忘记的瞬间。
她心中一乱,便见自己与轩辕台主联系的戒面亮了亮。
是师尊来信。于喻湛虚而言,赵览萤根本不能算自己的师尊,只有轩辕台主是她认可的老师。
台主如今远在六爻海清心修行,喻湛虚划亮她的信,寥寥几行字内尽是关切。原是师尊她感知到自己近些日子道心不稳,怕喻湛虚入了歧途,特写信来问询。
喻湛虚盯着师尊最后的那行小字。
“旧日不可追,应看眼前。”
她望向眼前这道根本无法阻隔自己与沈芙心的门。
昔日人间时她心软,母皇所在的病榻就在眼前,可自己因着她唤的声声小字而迟迟无法举剑。自己飞升那日,母皇被搀扶着看她离开,喻湛虚撷花在手,长笑风流,世人都以为她风光无限,于是喻湛虚便也强忍着没有回过一次头。
她没有看她是否又坐回了皇位之上,更无从考究母皇究竟是否还在差遣天下术士,为她炼制所谓的长生丹药。
她在修行的道路上迟迟止步不前,心中始终记挂着母皇,与母皇曾摸着她额头告诉她,终有一日会与她共享的大好人间。
直到师尊告诉她,她的母皇已经过世了。
她耽于虚假的长生修炼,百姓不堪她扭曲的统治,起义杀向京城。她含着最后一枚丹药,做着与女儿同登天阶终再相见的梦,在喻湛虚走后的第三年驾崩。
于是河山大乱,皇权更迭,民不聊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很多年。
喻湛虚做梦。她经常梦见那年那夜自己手提幼时母皇亲赠的太子剑,站在她榻前。
她们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帐,母皇的手苍白瘦弱,透出老态,早已不复记忆中年青强健。母皇阖着眼,可是喻湛虚知道她醒着,最终打破静默的是母皇的呓语,她说湛之湛之,湛之在何处……
湛之,我唯一的女儿啊……
喻湛虚走上前去,将长剑放在母皇手能够得到的榻边,垂首跪了下来。
然而她没等到自己的头颅落地,却等到了母皇紧紧攥来的手。她睁开那双已经开始有些浑浊的眼睛,痴痴凝视着容颜不改的女儿:“湛之,我好想……我好想活着,每每看到湛之,我都觉得好孤独……”
喻湛虚垂下眼,任由母皇握着自己的手,不敢看怆然落下的那滴泪。
她不忍弑母,也不忍看堆叠在金龙椅下的万千无辜尸骨。最终喻湛虚逃了,将人界远远抛在身后,一眼都不再回望。可是为仙已近千年,喻湛虚每每梦回,依旧身临那夜灯火幽微的宫殿。
她道心有损,分明已然发誓过不再耽于小情小爱,以免从今往后再爱再错。对沈芙心从前的苛待分明是自己不敢正视的心慈手软……
是再难触碰的爱。
她无法挥刀向自己,于是挥刀向沈芙心。可是不知何时,这一切已然变得无法再控制。喻湛虚回身再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屋门,捡起长剑,消失在苍茫月色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