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视线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撞了个正着。不期然的对视,却没人先将目光移开半分。
A市九月的早晨,有了那么点早秋的味道。风吹树摇,光影斑驳。
有那么一瞬间,身边的声音四散去,视野中的其他人也仿佛被按下定格键,画面景深,只有靳斯言一人是明晰的。
他的神色清淡,左手随意地搭在讲台上,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于是,眼底微微泛起波澜。
江好忽觉熟悉——
她一定曾溺毙在那片金色海里。
突然,江好被人用手肘怼了怼。
江好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前排不断有人转身,顺着靳斯言的视线望过来。
她慌乱地低头,把自己的身形尽量缩在前排同学的身后。
林微月跟她一块儿趴在桌子上,朝她挤眉弄眼,用嘴形问她怎么回事。
江好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重修课的老师,居然是她那名义上的娃娃亲未婚夫?
江好只摇了摇头没说话,等她再次探出脑袋看向讲台时,靳斯言在屏幕上投放课件,讲师那一栏后边,跟着“JIN”三个字母。
“这学期的微积分由我来授课。”靳斯言有着一把很好的嗓子,说话的时候很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
但他的话很少,甚至懒得介绍自己。
他将花名册交给班长点名,先是本班同学再是重修的同学,在听见江好的名字出现在重修的名单里时,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江好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看着讲台上的人,没有错过对方的反应。
江好闭了闭眼,怎么刚好就分到他班上了。
靳斯言讲课不是照本宣科,互动性很强。但当这个互动放在数学这个领域的时候,学生互动积极性多少有点打了折扣。
“我感觉都靠老师那张脸撑着,才没跟我们大三时候似的,睡着一大片。”
林微月听这些数字啊公式啊,仿如天书,一扭头江好已经胳膊垫着下巴睡得正熟。
她嘟囔句:“不愧是好朋友。”也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在昏昏沉沉之间,江好梦到她高考结束那个夏天,她和外婆坐在邻居家的电脑前填报志愿。
那个夏天很热,像十几岁这个年纪肆意张扬的青春,万事都值得期待。
外婆戴着老花镜,眯缝着眼睛看电脑屏幕。她不识字,于是指了指第一行字,“这就是A城大学那个会计专业吧?”
老电扇转啊转,散不去一屋子的热意。江好掌心都沁出了汗,退出账号关掉页面,说“没错的”。
她撒谎了,即便知道外婆不识字,也害怕被戳穿。
外婆的声音就在耳边,“靳家全家都在A市,你也得考到A市去,而且必须是A城大学,这样他们才不会低看你一眼。上回我问你靳爷爷,他也觉得姑娘家学这个专业好。等以后斯言回来了……”
“咚咚咚——”脸侧的木质桌面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梦中外婆没说完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江好惊醒过来。
不知何时,靳斯言走到了她的身侧,他单手拿着书,另一手还停留在江好面前的桌面上。
靳斯言毫无情绪的目光,在眼下的场景里颇具警告的意味。江好下意识地坐直了,又小心地觑了觑靳斯言。
他视线从她面上移开,在刚刚被她压在手臂底下的课本上停留了片刻。意外地,似乎有那么点无奈在他面上稍纵即逝。
不待江好考究,他留下一句“第六页例题3”,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江好不解地低头,课本的纸页上洇着一小片水印。
……
21岁,在重修课上被她名义上的未婚夫逮到睡觉流口水。
原只是耳根发热,在这瞬间,整张脸爆红。
偏偏林微月还在她身侧低声惊呼:“好好,你好像要熟了耶!”
后来的整节课,江好都精神百倍。快下课时,林微月突然说道:“不行不行,我肚子疼,我要去厕所,你等我下。”几乎是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林微月从座位上弹起来,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跑去。
江好把林微月的书本文具,和自己的收拾在一块。余光注意到教室前排,有个女生在邻座的鼓励下,带着些腼腆娇羞走向讲台。
前排起身离开的人很少,此刻座位还满满的,有些人八卦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其中也显然有蠢蠢欲动的。
“靳老师,这道题我没听懂,可以麻烦您再讲解一遍吗?”她把手中翻开的书往前递了递,“对于学微积分这一块您有没有什么建议呢,如果您现在没空的话,不知道方不方便加您一个……”
“这是第一章节的例1,整本书里最浅显易懂的一道题。”靳斯言合上笔电,闻言并未低头,只是微微垂眸扫过书本上的内容。
“建议下次上课带上耳朵,当然,脑子最好也可以带上。”
江好把东西收进包里,感慨靳老师说话果然够难听,正打算起身从后门出去。靳斯言忽然抬眼,精准地锁定了她的方位。
他无声地开口说了两个字。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