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家。”她仿佛真的在认真地回忆,过了一会肯定地说:“没有报名过。”
王灼逗弄似的问:“噢~那你还跑不。”
“不跑和哥说。”
宁玩冬没有理会这人的逗弄。
“吵什么。”柳柏听明白了事情,白了他一眼,一件小事情怎么班里还搞了阵营似的,“你们也想跑吗?不想在这喊什么。”
这群人倒挺无聊的,“谁闲着没事给自己报名十千米。”
“是谁的恶作剧自己心里没数。还要问。”
四周安静下来散开回到位置上。
“到时候可以不去弃权的 。”柳柏对上宁玩冬水润似乎饱含感激的眼眸,心脏一热大声说,“实在不行我去跑也可以啊。”
王恋茵坐在位置上没动,听到这句神情一变,攥着卷子的手稍稍用力,回过神卷子有了痕迹,她把卷子扔进垃圾桶,重新拿了张新的。
宁玩冬捏了捏眼睛,看久了书眼睛有些酸,眨一眨眼睛就泛出泪花,摇了摇头:“谢谢你柳柏。”
跟体委王灼说道:“我自己跑吧。”
她确实需要锻炼体能。
王灼吹了下口哨:“你加油呗。”
宁玩冬看着白净可爱的模样,脑门还挂着乖巧的刘海,转班里也不怎么闹腾,最爱的就是位置上看书,看起来就像是不怎么运动的人。班级里的同学自然没几个信她能跑完的,全都带着几分嗤之以鼻。
等到重新上课,手机收回了柜子里,梁盏才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小声说:“我知道是谁……报的名。”
宁玩抬起脑袋,也有些纳闷。她喜欢单线程思考事情,做有些事情有些格外的执拗,但也不是真的蠢。
她也明白,这个跑步应该不是意外报名,是有人讨厌她吧。
不过别人的讨厌很难影响到她,只要不是她的亲人。
她想明白也只是笑笑,很快释怀了,“没关系~可以不用和我说的。这个话题会很让你为难。”
梁盏轻声说:“没事的。我告诉你……”
“是王恋茵。”她说完低下头,搓了搓笔尖,声音压的很低,“别和别人说是我说的。”
宁玩冬点头,脑袋里又多了一道新的验证题,但就算验证了是王恋茵的报名,也不能改变现在情况,她索性不去想了,继续看书。
没关系,她就当锻炼身体啦。
*
夜色里淌过风的溪流,宁玩冬绕着巷外的路道跑了几圈,肺的气息被均匀小心地置换。
她跑的满脸通红,艰难地跑够5km,实在跑不动了,只能扶着膝盖喘着气。
等到运动会的前一晚,她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发呆,才感到无法完成任务的焦虑,小脸裹在棉被里,红扑扑的像蜜桃苹果,她翻了个身,小口练习着呼吸。等到第二天早上,焦虑藏的很好,又是积极阳光的模样抱着书包门口等乔青融。
乔青融完成了策划稿,也很兴奋:“运动会这么开心。”
“报了什么项目。”
宁玩冬踌躇了一会回答道:“跑步。”
乔青融以为是短跑,给她鼓劲:“加油!超快跑完!拿个好名次。”
宁玩冬顿了一会会,又想了一下,用力应声,“嗯!”
她会跑完的。
*
百程的田径场馆修的很是气派,露天的圆环半顶设计,外表是银白色的蜂巢设计,内设半圆式800米长的田径跑道8个,以及真草覆盖的定期打理的宽阔足球场,容纳全校的师生毫无压力。
全校各班从高年级到低年级轮流排队入场展示一分钟的班级风貌,高三高二先入场就先站在校长演讲的高台下,乌泱泱的人群格外喧嚣,活泼欢乐的音乐有节奏的响起,接下来便到高一学生入场了。
宁玩冬心跳不断加速,掩在音响震耳欲聋的声响里,她们班选择表演的是一段不难的太极拳,打完念出整齐的口号也就结束了,她小声呼气反倒更紧张起来了。
*
人群里一个面容俊秀的男生笔直的站挺着,挂着的笑意总是礼貌温和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感,来自于他眼尾平压带来的傲慢。
他眼神落在国旗台最后边靠田径场这侧的女生身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问身边人:“那女生叫什么名字。”
宁玩冬马尾顺着圆润的弧形脑袋垂下,校服宽松地罩着一身学生气。
身旁人一个激灵:“锋哥?问我啥。”他顺着看那女生背影没看出什么特别。
很快他也就反应过来:“明白,明白,我去查。峰哥一向是乐于照顾学妹。”笑得仿佛知道了他什么秘密似的。
“谢谢了。”王轻峰脸色微变,“少嬉皮笑脸的。”
“上次她东西落在地上了。我捡到了。要还给她。”
王轻峰头没摆一下,依然是笔挺地盯着前边,却刻意地多解释了一句:“没什么别的意思。查到告诉我。”
他的微笑配合地冷淡下来,仿佛这只是他无意提起的不足挂心的小事。
”是是是。”旁边的人不敢再闹,换了个脚撑着力,一脸讨好,“等台上的老头讲完我就去帮您做善事。”
*
百程没有限制学生运动会的活动,高一刚开学也别指望同学情谊深厚到浓成一锅汤,煲出团魂来。等到第一轮比赛开始,有些同学去比赛,有些同学溜出门或者校园聚会,很快五班的观众席就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一些聚在一块玩手机懒得动弹,一些抱着练习册沉浸入迷互相激情讨论。
宁玩冬左右看了看,柳柏坐在她左边的座椅仰躺在座椅上,脑袋上盖了件外套睡了。右边梁盏坐的有些距离,抱着题册并不怎么搭理她。
宁玩冬其实能感觉梁盏偶尔的疏离,但她压在心底不去想。
只是等到梁盏抬头的时候,对她笑了笑,放下一瓶酸奶在她身边。
她早上买的放在书包里,怕升旗梁盏低血糖。
宁玩冬对了一下比赛日程表,长跑安排在了第一天的放学前,也就是下午第一轮项目的赛事时间。
她离开田径场,不知道怎么地又走到了玻璃体育馆里,这里是……
她开学第一天到的场馆,在这里她第一次遇到的“另月雨”,她想起书包里叠好的零钱,忽然有几分落寞。
也不知道她在哪一个班呢,下一次遇到会是什么时候。
手机上姐姐说她今明两天校园会没课,要外出出去玩会,晚上回家不和她一起。
她乖乖回复:好~要注意安全。
回复完宁玩冬表情却更失落了,她又想姐姐看她跑步,但又觉得万一跑的很累摔倒了昏到了,让姐姐看到觉得她很麻烦也不好。
嗯,伤脑筋,不想了。
封闭的玻璃场馆开了空调,宁玩冬坐在更衣室角落的座椅上,两边都是银白色的金属储物柜,坐在夹角的座椅里有种别样的安心。
宁玩冬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找个安静封闭的地方把自己团成一顶蘑菇,狭小逼仄的空间能缓存大量的紧张感。
她打开手机回复完姨姨的信息,才稍微缓了口气。这是她第二次隐瞒姨姨事情,第一次是姐姐的礼物,第二次是现在,她没有告诉姨姨她要跑10km,怕她担心。
乔逢兰因为乔漾和小宁的意外离世,对宁玩冬会有不断蔓延思考的保护欲。一件小的事情会让乔逢兰不断延展出不同坏的结果,从而陷入紧张和恐慌中。
宁玩冬心疼姨姨的担心,
短时间的两次欺骗,让宁玩冬有种失序的痛苦,她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控制不住成了姨姨最讨厌的那种人。失去安排的序列顺序或者从生活的轨道里短暂地逃之夭夭,都让她有种背叛道德的错觉。
她永远愧疚她小时候找不到父母情绪的失控,她的哭泣、泪水、执拗,对姨姨造成的加倍伤害。
那些心酸足够淹掉乔逢兰,让她恨不得破碎掉变成宁玩冬成长的养分。
她看见那么小的宁玩冬失去双亲,那么小一团,不吵不闹,懂事地憋着眼泪锁在角落的模样,小孩的泪水和痛苦更是让乔逢兰失去亲人扁瘦的心受尽折磨,长出漫天的责任感。
乔逢兰那时候常说:你要是没心没肺就好了。天天快快乐乐的,没有意外的健康快乐长大……就好了。
宁玩冬很少再哭过。
她害怕失去顺序事件、不机械化、展露情绪的处理事情。
*
“砰。”
枪声响起,参加长跑比赛的学生融入进猩红色的跑道里。
一阵风吹来,宁玩冬隐约地感受到一种枷锁破碎的轻松。
她的马尾在风里变成游动的绸带,光洁的脸上蕴满粉色的汗气,她保持着匀速的步伐和呼吸,在阳光和风里摆臂、迈起步伐、落地,一声一声,直到疲惫和脱力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起来。
她也不清楚跑了多久,但她清楚目标还剩下三圈半。
肺烧了起来,呼吸变成粗重的风箱,愿意报名参加长跑比赛的,都是日常有锻炼奔着夺奖来的,少数几个被班级开玩笑推上比赛赛场的,中场的时候就跟陪跑的笑笑闹闹地离场,“明年你不跑,我把你种进球场当萝卜。”
一步比一步艰难,路上的补给站她不敢停,怕停下就昏倒了。
干裂的旱地顺着心肺爬上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宁玩冬的刘海和背全部被汗浸湿,灌铅的双腿没有停止。
意外却在下一秒到来。
宁玩冬结实地摔到了地上,白皙的脑门沾满珍珠光泽的汗水,她皱了皱眉,汗水沿着下巴落到里地面。她穿的短袖,手肘被擦出三道血痕,白嫩的肌肤沾点红色便触目惊心。
鲜红色的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膝盖也火辣辣的疼,但她没敢掀开看。
手脚都在脱力。
她用力想站起来,却一下子又晃荡地要摔下去。
好在老师和志愿者及时跑过来扶住了她,又带了医药箱,帮她处理,裤腿一掀开,红紫色的一片。
医生简单地处理了伤口:“骨头痛不痛。”
“不痛的。”宁玩冬借力站起来,动了动腿,舔了下嘴唇,声音很轻,“谢谢。”
她感受了下关节处,感觉没伤到骨头,深呼了一口气,放下了裤腿。
医生刚准备带受伤的学生到医护大棚休息再仔细检查检查,哪想到宁玩冬顶着伤很倔强:“谢谢医生,我要跑完。”
*
梁盏瞥了一眼酸奶,从早上留到下午她还没喝,午休完下午班级大本营基本没人了,她拎着题册依然坐在了位置上。
听到长跑的比赛播报,和远处开跑地枪声响起,她才紧张又僵硬地扯起习题册,装出并不在意比赛的样子。
视线却依然徘徊在操场和旁边的酸奶盒子上。
直到宁玩冬摔倒在地上,她一下站起来,匆匆忙忙从大本营的楼梯下去,沿着外跑道向位置靠近,又忽然停了下来。
王恋茵站在那静静地看着摔倒的宁玩冬,下一瞬视线直勾勾地盯了过来,轻笑了下。
梁盏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有几分不自在地拐出了体育场。
王恋茵冷笑了一下,视线又冷冰冰落到宁玩冬身上,宁玩冬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柳柏发高烧,午休完就被王恋茵送去了医务室,喝了两口水,柳柏脸上的潮红依然烧的艳丽,像是占满了蔷薇的染料。
耳朵红着,眼尾一圈细碎的生理眼泪,柳柏病恹恹地睁眼,第一句话是:“宁玩冬下午比赛吧。”
“我得去看看。”
“刚转校的小可怜,万一一会摔了都没人管。”她挣扎了两下又把被子抱紧倒下了。
太累。太难受了。
柳柏也没说话,就上抬着眼皮瞅了王恋茵半天,又装出病虚虚的模样往被子里又钻了两下。
嘴上话却是没好脾气:“真碍眼。我生病你又没生病。”
“还在这抢我氧气。”她鼻音有点重,耍赖皮倒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感觉,“好烦哦。”
王恋茵想问那天车上的话,又觉得变成这种执拗破话斤斤计较的人没意思,至少会变成柳柏认为的无趣。
她没说话,沉默了一会:“祝你昏死。”
少说话,多休息。
柳柏的兴趣像是流沙堆塔,越趣味的她偏执越多,但松手时干脆利落,过往很快消散如尘。
连王恋茵这样记忆力好的人,有时候都记不住柳柏亲手搭建的废土有哪些。
王恋茵离开病房时,关门很轻,又把窗帘的尾巴捎回病房内,合上了窗。
她给柳柏手机上说:我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