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衍怀侧过头,拿着扇子指了过去,对楚照槿道:“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二皇子殒命,皇后受审,出了这样的大事,莫说呈事司,长安城里所有的臬司衙门都忙得脚不沾地。
楚照槿是来给庄衍怀送饭的。
严肃压抑,充斥血腥,这不是她喜欢的地方,饶是好奇心再重,也不想到狱里一探究竟。
来后径直去了庄衍怀的值房,大到陈设小到角落一一看过,冰冷压抑,没什么人情味儿。
听到庄衍怀有功夫唤自己,停了手上布菜的事,走过去拿起那条珠玉:“这样精巧的珠玉串,定是女子的东西。”
楚照槿想起什么,卸下腰间的压襟,和这条珠玉串放在一起比对。
“这是女子压襟上的物件,若是在二皇子尸身不远处发现,应是他和对方推搡纠缠时,从对方身上拽下来的。”
庄衍怀把她的压襟拿过来,低下头,半蹲在她身前。
楚照槿环顾四周,推了推他的肩头。
青天白日,呈事司这般衙门重地,门洞然大开着。
庄衍怀一身官服,蹲在她面前,门外人来人往,让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见她有往后退的意思,庄衍怀拉住她腰间的系带,挑眸看了楚照槿一眼。
再往后推,腰间的系带可就要散了。
楚照槿不再动弹了,由着庄衍怀没个都虞候的样子,将压襟给自己系上。
楚照槿端详这串珠玉,蹙了蹙眉,疑道:“这串珠玉上,是藕粉色的珍珠。韦燕真是皇后,年纪大了,并不喜欢这样娇俏的颜色,且当夜是祭天大典,韦燕真身上的配饰,颜色材质应当比平日更加沉稳庄重。”
“我有九成的把握,这根本就不是韦燕真的东西。”
“不是九成,是十成。”庄衍怀直起身,接过了话头,“你的判断很对,当夜,韦燕真从不曾返回过万明楼。”
楚照槿背后生风,感到一阵恶寒:“韦燕真果然是被陷害的。”
韦燕真爱子如命,若她真的失手杀了何烁,悲痛欲绝之下,许会随何烁而去。
疾步声响起,副将进来禀报:“侯爷料事如神,让属下跟着岑姑姑,昨日夜中,岑姑姑的尸身藏在粪车里,运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庄衍怀吩咐隐戈:“把这串珠玉收好,本侯要亲自给皇后娘娘送过去。掖庭寂寞,有自己孩子的贴身之物相伴,总能留个念想。”
庄衍怀眸色浓重,递给楚照槿筷子时,眼底挟着一丝浅笑:“填饱肚子,再过两日,你也不轻松了。”
“啊?”楚照槿接过筷子,预感不祥。
——
卸下了凤冠霞帔,冷风揉乱长发,钻进单薄的里衣。
韦燕真早感受不到什么是冷,双膝瘫软,两名内侍架着她的左右两臂,一路拖行。
掖庭荒凉,满目荒芜,墙壁上爬满黑黢黢的霉斑 ,窗棂半朽,檐边墙下,野草疯长。
身后砰然一声,木门关上,落了锁。
“此生不复相见,死后身归乱葬岗,不得收敛尸骸入皇陵。”
这是何骢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声音一次次在耳畔回响,陷入反刍的漩涡,像是心口扎上一把利刃,反复搅动,要她不得安宁。
韦燕真从没及小腿的野草中爬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再次倒了下去。
“啊!”
韦燕真惊叫一声,两脚蹬地,逃离那具可怖的尸身。
白骨森森,隐没在荒草之中。
阳光落下,金光闪烁,照进了韦燕真的眼睛。
她冷静下来,视线落在白骨紧握的手上。
躺着一副金耳珰。
她也有同样的一副,是何骢送给她的。
韦燕真想起来,她似乎因这副金耳珰杀后宫的一个小嫔妃。
白骨的主人是温婕妤。
她亲手割下了温婕妤的耳朵,送她进入了掖庭。
干裂的嘴唇扯了扯,弧度越张越大,在胸腔振动,笑得失了声。
最后的陌路上,众叛亲离,荒凉的掖庭里,是温婕妤陪着自己。
世间因果,报应不爽。
门嘎吱推开,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像是进来了一团黑色的影。
“放肆!胆敢私入掖庭!”
韦燕真的身上还保留着做皇后时的习惯。
庄衍怀掀起眼皮,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笑道:“姨母,侄儿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