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邈顾不得头痛欲裂,双手离开拦着他的刀刃,顾不得手上的刀伤,抽出了腰间的剑,刀刀挥向面前的兵士。
“不如忍痛,切取烂肉,止血化脓。”
何邈自以为答出了最好的答卷,满心欢喜呈递到父皇面前。
君父高兴不已,说三皇子邈是自己最器重的儿子。
何邈以为胜券在握,东宫之位必然属于他。
然而,东宫成了灰烬,那个他必然走向的位置,在烈火中消亡!
舅父一生为国,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却斩首于市,众人弃之。
他的头颅从染血的刀口上掉下,滚下刑台,竟无人敛尸,野狗叼走了,啃食成了一滩烂肉,剩下的尸身,高悬于汝州城门三日,以警示众人。
父皇问他的不是整顿汝州盐务的答案!
是惩治整个李家的答案!
是诛杀他母妃的答案!
何邈看到了那尺白绫,身体里像是一头发疯的兽要破体而出。
他武功再好又能如何,御前禁军之下,如见天子盛威,铁靴踏碎了他的膝盖,冷甲制住了他的四肢,冷刃交叠,抵在了他的脖颈间。
“不要伤他!”李贵妃冲过来,想要破开禁军的阻拦围挡。
宫袍生出褶皱,朱钗散乱一地,芍药掉落进雨中,肮脏的泥水漫溢覆盖,砰然坠地声中,李贵妃跌坐在地,鬓发间最后的步摇掉了。
推搡中,禁军无情踏过,步摇碎了,那朵何骢精心雕琢的芍药化为齑粉。
何邈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口中涌出一股黑血,被禁军羁押在地,脸上沾满了雨中的污泥,他双目猩红,看着流泪的李贵妃,张了张嘴,又一口血水涌出。
“娘……”
痛和怨一次次在心口翻涌,李贵妃肝胆俱裂,朝何邈伸去的手慢慢缩回来,她理好鬓边的碎发,命侍婢整理好自己的华服,双手交叠在腹间,恢复了作为贵妃的端庄姿态。
“邈儿,既然上苍不仁,注定要子视母亡,那你便记住今日!”
李贵妃提高了声音,神色威严,两行清泪之中,又满是怜爱不舍。
“娘要你,记住今日的痛!看清了,这就是皇家!这就是你注定目睹的血腥!是你想要征服的东宫!”
“娘要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为娘,为李家,报仇!”
话音方尽,众人还在惊诧此大逆不道之言。
李贵妃抽出禁军腰间的刀剑,银光在滚滚春雷声中闪过,清泪挥洒,热血喷涌,溅在了华丽的宫室里,溅在了三尺白绫上,溅上了何邈沾满雨水的冰凉的脸。
何骢,我要以自刎作罚,以残破狰狞的尸身葬入皇陵,惩戒你生前死后,永生永世,不会再见我一如往昔的容颜!
百年之后,躺在你身边的,不是荣宠傍身的李贵妃,只会是挥刀自刎的厉鬼,啃食你的血肉,扰你魂魄安宁,阻你转世坦荡!
“娘!”何邈睁大了眼眸,叫喊凄绝。
魏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禁军松开了何邈。
何邈上前去,抱着满身是血的李贵妃,双手捂住她脖颈处骇人的刀口。
“叫太医!叫太医!”何邈终于想起了哭是什么滋味儿,“娘,你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血水积蓄在咽喉,李贵妃嘴张合的每一瞬,猩红争先恐后,从她的口间从她的脖颈处涌出。
雷霆万钧,电闪苍穹。
“活下去……报仇……报仇!”
伸着的手在触及何邈脸庞的一瞬垂落,在他脸庞,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何邈抱着李贵妃的尸身,感受着她的血从指尖滑落,由温热变得冰凉,那具躯体,由柔软化作僵硬。
魏懋拂尘一扫,禁军上前,制住何邈,将他和那具满是血污的尸身分开。
何邈跌坐在地上,眸中完全凝滞,她看着一手的血,那是自他娘的身体里流出的血。
他抄起身旁的断剑,拖着那条断了的腿,一步一步走向雨里,留下脚印的每一处,皆成血泊。
“三殿下!”禁军想要上前阻拦。
“干儿子,你说该不该拦他。”魏懋站在檐下,伸了伸脖子,看着雨里蹒跚的背影。
冯良收好染了血的白绫,俸在漆盘中,声线淡淡。
“儿子斗胆,不拦,则生;拦,则死。”
魏懋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只冷眸扫过去,禁军一个寒噤,顿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