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情爱,全然出于他见不得光的占有。
但凡他不将自己的东西在身边收好,旁人总会无情夺走,他们不会在意他是否孑然一身,是否活得下去。
顾衍不等她回答,继续说下去:“小恭靖侯能娶到殿下,是他之所幸。”
这一句横亘在两人之间,楚照槿有些尴尬。
她现在的身份是小恭靖侯的未婚妻,今夜与顾衍共处一室,气氛的确有些怪异。
不过她只为萧国和报恩,与顾衍并未发生些什么,清者自清,就算庄衍怀知晓,她亦坦然待之,无半分心虚愧疚。
楚照槿扬唇莞尔:“是吗,顾使君此番言语,想来和小恭靖侯很是熟识?”
“父辈的故交罢了。”顾衍说罢,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抿了抿薄唇,“殿下温良贤淑,照料人的功夫很是娴熟。”
他平静地看着楚照槿,依旧眉目温润,未发一言。
楚照槿知道自己漏了破绽。
重生一世,现在的她是被萧王和王后捧在手心里抚养长大的公主,没有经历战乱流离,更没有入宫为婢,自尊和骄傲是凌空长云端上下不来的。
这样一套伺候人的功夫太过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生疏。
“先前祖母身子不好,本宫在祖母榻边侍奉,养成的习惯罢了。”楚照槿眼神没有闪躲,随即编出段谎话来。
“原来如此。”顾衍没有多问,将手里的药碗递过去,“殿下的孝心,堪为萧国表率。”
这个药碗来得很合时宜,楚照槿故意接空,颇为歉意地望着一地的瓷片:“本宫怎么没接好。”
楚照槿慢悠悠坐下来,故作忙乱地扶了扶半偏的发髻,“让顾使君见笑了,宫里的侍女将本宫伺候得极好,便是本宫学着在祖母榻边侍奉了几日,也只能习得几分表面功夫,实则连碗都接不好呢。”
“是顾某失手。”
顾衍很知趣地没有继续试探,隐戈恰在此时回来,顾衍吩咐他,“隐戈,将地上的瓷片收拾了,莫要伤着殿下。”
轻微的叩门声。
“表妹,听闻你嫁人,我有话想同你说。”
“表哥?”楚照槿疑道,心想赵叙文怎会来此,转而对顾衍歉意道,“本宫眼下有些急事,顾使君大劫方过,恕我本宫失陪片刻。”
顾衍觉得门外那男声颇为烦人,心底莫名生出戾气,想拔了那人的舌头。
他颔首微笑,“殿下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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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官驿之下,长街之上,热闹如潮。
“表兄怎么知晓我在此处,急忙寻来,可是有要事?”楚照槿掀开帷帽上的轻纱,侧头莞尔。
楚照槿在宫外,防止被人认出来,着了身寻常衣裙,戴了帷帽掩去面容。
赵叙文手心生了薄汗,耳廓有些发红:“我听说表妹要嫁人了?”
“是,我虽未应下,却心知此事不可更改。”楚照槿与赵叙文熟稔,并未保留内心所想。
视线落在街边的糖人摊上,她转而问商贩,“这个狐狸样子的糖人怎么卖。”
楚照槿正准备伸手去取被木签串好的糖人,却被赵叙文抓住手腕。
她愣了愣,颇感意外:“表兄这是......”
“我知道表妹是不愿的对不对?表妹这样做是那些大鄞的使臣逼迫你对不对?”赵叙文攥紧楚照槿的手腕,让她面向自己。
楚照槿并不回避,只是赵叙文质问的一字一句,让她略微感到无所适从。
她知道,赵叙文是萧国人人皆知的君子,无论到何处都是端方有礼的,不曾出过差错,眼下难得急切,皆是出于对她的一份真情。
只是这份真情,她今生再也受不住了。
“表哥想多了,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楚照槿被他拽得有些疼,奈何赵叙文力道太大,她往外拽了拽,还是抽不出手来。
赵叙文没有心思听她的解释:“表妹昨日才应下此事,想来小恭靖侯的聘礼还未下。我明日,不,今日,就今日,我现在就进宫请王上赐婚好不好?”
“还请表哥自重!”少女白皙的面容上浮现出愠色。
她本不愿出言伤害赵叙文,可赵叙文这句便是将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捅破。
有些话不说清楚,是不能了。
赵叙文意识到自己的逾矩,连忙将楚照槿的手撒开,手尴尬地顿在半空:“抱歉,我只是......我只是太心急了。”
楚照槿暗自叹气,有些不忍:“无妨,这本不是表哥的错。”
都是命数使然。
他们自小亲密,青梅竹马的情谊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他的心意,她也一直知晓。
后来,在大鄞兵士踏平王宫时,不少萧国的宗族为了保全自身,向大鄞屈膝臣服。
其中就有赵叙文所在的赵氏一族。
人在临死之际总有求生之心,楚照槿理解这些宗族所为,他们向大鄞低头,保下的是无数条性命。
她从未在心里给他们判下卖国求荣的罪名,但赵氏一族这一跪,就是跪在了她父母的尸骨上,连着跪倒了萧国的气节。
她不是天上普度众生的神仙,无论如何,做不到原谅。
她和赵叙文之间微薄的缘分,她多年的懵懂情愫,早在上一世赵氏阖族向大鄞军士下跪时,便完尽了。
即使是这一世从头再来,赵氏未做下此事,她也没办法忘记脑海里那些惨痛的记忆,若无其事地和赵叙文再续前缘。
楚照槿深吸了一口气:“从前是我年纪小,喜欢黏着表兄,是照槿不懂事,让表兄误会了。再过半月照槿嫁作人妇,望表兄释怀,另觅良缘。”
“释怀?”赵叙文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我释怀不了!是表妹亲口说我们......”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横空飞来了一颗石子,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就像要贯穿他的心口。
他痛得闷哼,捂着胸口,衣料完好,并不外伤,他却噤声短气,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表兄冷静下来,改日与我再议吧。”
楚照槿该说的都说了,未注意到赵叙文的异样,转身离开,不多停留。
她心系顾衍伤情,与赵叙文作别后,重返扶苏官驿。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快醒醒!”
正要进门,屋里就传来隐戈这句凄厉的叫喊,她霎时愣住。
顾衍伏在床边呕血,鲜血如同猩红的花瓣,绽放在那些破碎的瓷片上,如水墨般向外晕开,肆意吞噬着一地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