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纹根植灵源之间,与人识海深处最在乎的事物相关联,不同人画出阵纹形态各异,无法伪造。相应地,若想要得到阵纹图案,只能问它的持有者要,抑或是从阵眼的法力残余里拓印下来。
——玄鸟纹算是一个特例,它依托于血脉存在,是玄女一族的身份标识。
然而,早在千年以前,玄女一族便于兽潮之中湮灭了。
细算下来,留存的血脉只余锦百一个。
莫非,辛咒发作时玄鸟纹会重新出现?
见锦百面色凝重,亦守关心则乱,先说这玄鸟纹是伪造的,并非锦百手笔。又说即便阵纹是真的,也定是出自玄女一族叛逃的人。
玄女满族忠烈,非要找出一个不忠不义之人,大概也只能是锦百的母亲。
为了替锦百开罪,亦守接二连三说出些蠢话,暮昼大为光火,抬手给亦守下了个噤声咒。
亦守被噤了声,双眼像要冒出火一般盯着暮昼。
他不相信锦百那个没出息的、什么事都要给道侣报备的软蛋,会不把自己失去阵纹的事告诉暮昼。
暮昼面色不虞:“作为仙童的教化夫子,连最基本的东西都能弄错,本座着实担忧。”
殿内安静异常,亦守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扭头不看暮昼。
锦百终于注意到两人之间针锋相对、一触即燃的气息,连忙开口问:“敢问这阵纹从何而来?”
恕灵随意打了个手势,神将便从殿后抬进来一副散发着幽幽冷气的白玉棺椁。
锦百下午才见过的美人躺在棺椁间,却已不复当时那般好似只是小憩片刻、随时会醒来的漂亮模样,裸露在外的手臂除却可怖的烈焰焚纹,还有些裂痕,像要碎掉的玉。
棺椁从身边经过的那一刻,锦百听到了灵脉顺着那些裂痕流走的声音。
他躯干中残留的灵脉很少了,估计不久之后就会完全消散。
那时才是真正的死亡。
他不由扭头,再次仔细地去看白玉棺椁中的那人。
现下,锦百才发现他腹部凹陷,似是被人剜去了脏腑,轻薄衣物顺着凹陷的腹腔陷下去,隐约勾勒出脊柱的轮廓。
灵脉依附脏器存在,暮昼大概花许多力气才将这具残缺遗体的灵脉保住。
锦百眨眨眼,下意识去看端坐高位的暮昼。
暮昼避开他的视线,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不由自主攥紧,兽化的指甲几乎将掌心扎穿。
“玄鸟纹就是从景旧身上来的。”
他起身走下来,脚步稍顿,站到了离锦百几步之外的地方。
景旧。
原来这美人就是那个飞升不过几年,便杀遍妖界异兽,大退魔界大军的少年战神。锦百不禁再看了看那张艳绝天下,和花神不分伯仲的漂亮脸蛋。
从前听说这位少年战神的名号之时,他还以为会是个壮如小山、一拳能把自己和亦守打到九天之外的魁梧男子。
“不为自己辩解吗?”暮昼追问。
沉默片刻,锦百抬眸,凝视着暮昼的眼睛,不过两秒,又低下头去,轻声问:“除却玄鸟纹,天尊手中还有其他证据吗?”
暮昼沉默,撇开脸不看锦百。
洛偕棠虚虚指了下景旧的躯体,道:“上面全是你的夔龙纹。”
烈焰焚纹肆意蔓延,好似要烧毁天地万物。
失去玄鸟后,锦百低落过一阵子,成日呆在府里,盯着母亲从前用竹条编给他的小麻雀。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亲人将会离去,并未好好保存那只随手编出的麻雀,不过短短几年,它便被风化得差不多了。
那时锦百想着既然留不住玄鸟,那怎么样也要将这竹麻雀守住。
转眼近十年逝去,他仍未找到有用的法子,竹麻雀却已湮灭成灰。
锦百痛恨这般无能的自己,心性大变,发了疯地去试仙阁接取下界剿灭妖兽的任务。
在日复一日,毫无章法地用灵力狂轰滥炸之间,夔龙纹出现了。它像那些会突然出现在人背后的小动物一样,毫无预示地来到了他身边。
从过往回忆抽身,锦百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又何必再来问我?”
“证据确凿,罪名如何,只待诸位定夺。”
没有过多的辩解,倒让人怀疑他另有图谋。
众神面面相觑,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亦守怔了怔,紧接着就是无从发泄的怒火。
这几日难得休沐,亦守本可以安闲待在府中育花逗鸟,不知造了什么孽,他那不着调的好友突然成了罪神。
他想救锦百,急匆匆赶来,却只能眼看着好友不听自己的暗示,儿戏般认下这虚妄之罪。
亦守不明白锦百在想什么,也觉得自己可笑。气急,起身拂袖而去。
很快,锦百便被将士们扣押住,摁在了地上。他弓着身子,勉强从将士们的包围缝隙之间,去看好友渐远的背影。
他明白亦守想要救他,也知道自己只要抵死不认,就可脱罪。
只是,为什么玄鸟、夔龙和那样残忍的,与锦百当年剿灭妖兽时如出一辙的手法,会同时出现在景旧的遗体上。
这件事,真的与他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