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山陪师父过完节便赶来寻她。
两人并肩走在万家灯火的街上,寒雪纷纷落满枝头,垫起厚厚的一层,经久难化。
陆云山欣赏着大衍国今日的热闹繁荣,亦欣赏着这幅人间雪景夜市图。
他的身上还是那身熟悉的道袍。
他的目光从铺了满地的雪上挪到姜挽月素白的衣裳上,笑着说:“可惜太初看不见这么美的雪景。”
“太初不下雪。”她缓缓伸手,雪花坠落掌心,花形极为漂亮。
陆云山话锋一转,玩笑道:“你的头上就差戴白花了。”
这些年,民间渐渐流传了一个习俗——年轻丧夫的女子若不想再成婚,可以着素衣戴白花来拒绝别人好意。
姜挽月不戴,是因为谢长绥没死。
而穿素衣,一是习惯,二是习俗。
不过这都是陆云山的猜测罢了。
闻言,姜挽月微微合拢手指,雪花在掌心融化成水,她淡声笑:“明年就出去寻一朵,最好是只开不谢的。”
“师妹真会开玩笑。”陆云山听了这话顿时笑着打起哈哈,随后还是正色道:“师父说了,谢长绥还有可能醒来。”
“不醒来也没事,”说完一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还可以改嫁的。”
陆云山劝:“师父说了,修道者的寿命很长,多等等无妨的……”
“凭什么让我等他?”姜挽月突然打断师兄的话,“要娶的是他,要昏迷的也是他,一睡便是十年。”
她侧眸,看向陆云山,“师兄,今年是第十年。”
陆云山顿时哑口无言。
正巧此时,韩何一家三口迎面走了过来,韩何手里抱着可儿,他们夫妻二人脸上都浮现着幸福美满的笑,而可儿则是傻气地笑,一手抓着九连环,一手拿着糖葫芦,天天叫着:“神女姑姑!”
孩童稚嫩的嗓音清脆而响亮,在夜里一喊,四周百姓纷纷望了过来。
立刻便有不少人提着新年礼物过来,都乐呵呵地往姜挽月跟前凑,陆云山和韩家人压根挤不进去。
“神女,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油饼……”
“神女,这是我酿的酒……”
“神女,这是我买的肉……”
……
姜挽月似乎早已习惯了百姓们的热情,他们的好意她也曾拒绝过,但实在拒绝不掉,她只好一一收下。
陆云山早在一旁幸灾乐祸笑了起来,抬手一刮可儿的鼻子,道:“小可儿,又闯祸了。”
“什么叫闯祸?”韩何不高兴了,把孩子抱远些,道:“分明是你的小师妹太受百姓敬仰了。”
“也是,我的师妹是谁?”陆云山得意道,“我的师妹贵为神女,又有天道赐予的神力,受百姓爱戴,那是自然的。”
韩何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陆云山也懒得看他,眼珠一转又看见了可儿的娘朝他礼貌一笑。
听姜挽月说,她曾问过韩何要不要重回太初,可他不愿,之后不久便同一个凡人女子好上了,这女子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但品性修养却是极好的。
如此一想,他免不了要提一嘴,“对了,你还记得梁与舟么?当初举报师妹的那个……”
韩何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漫不经心问:“自然记得,他又怎么了?”
陆云山神秘一笑:“他当年走火入魔被逐出了师门,本想投魔族,却不想人族与魔族有了约定,而梁与舟作恶多端,魔族人族都容不了他,听说去了妖都投靠容修最后还被容修给杀了。”
韩何听得倒是大快人心,但还是免不了皱眉道:“你吓着我儿子了。”
陆云山:“……”
得,他多什么嘴。
不过说起容修,师妹倒是同他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此前,妖都几次派人潜入太初,他以为是想要取谢长绥命的,便加强了宗门结界,本以为容修会亲自来一趟,可好像是他多虑了。
自从妖都的人得知谢长绥长睡不醒后,他们便再没来过。
他摇头失笑,再抬眼看向自家小师妹。
良久,他转身往回走。
韩何问:“不歇一晚再走?”
“我估摸着师妹也顾不上我。”那人摆手后便御剑而行。
回到太初,陆云山本想抬脚回自己院子,可转念一想,还是替师妹看着点吧!
推开门,点烛灯。
门口的人往里面走了几步,然而下一秒,他的双脚便如千斤重。
他想:完了。
大概是容修来偷人了!
远在他乡的姜挽月已经收了满满一随身袋的礼,她不止一次觉得,收礼物竟也这么累。
待街上的人一一散去,家家户户开始传出说话欢笑的声音。
雪下得大了。
姜挽月准备去韩家蹭个年夜饭。
她缓缓转身,脚踩得雪地轻声作响,循着声音略一低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直至她走上一座石拱桥,垂下的余光瞧见了前面的人影。
那人的衣裳就如天上的满月那样清冷,可偏偏却戴了一张滑稽的笑脸面具,这面具就像戏台子上的角,惹人啼笑皆非。
虽隔着面具,可他的目光却是抵挡不住的炽热。
万家灯火,华光漫天。
谢长绥提着盏照亮来时路的花灯,隔着风雪,含笑轻道:“这么晚了,夫人还不回家吗?”
她沉默着,任由寒风灌入双眼,可这双眼却固执的一瞬不眨,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
良久,她不由得笑出声来,眼中笑出泪花。
她问:“谢长绥,你是不是听见我的话了?”
“什么话?”
“没什么。”
谢长绥提着花灯大步而来,抬手摘下哄人的面具。
“对不起阿挽,我来迟了。”
蓦地,姜挽月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扑散了他这一路的风尘霜雪。
两人于雪中紧紧相拥,仿佛已在瞬间道尽了世间的重逢之言。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一年。
亦是他醒来的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