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景昂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几不可闻地笑了笑:“经常来和经常来吃是两个概念。这里比较僻静,不比那些热门的海滨景点,平时人不多,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那你是怎么找到的?”言崇飞又问。
“我爸带我来的,他和老板是多年的旧相识。”华景昂回答得很平静,言崇飞却不自觉抿住嘴,好像说错话了似的。
他早在之前听别人聊起八卦时就知道华景昂的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只是他自个儿大大咧咧惯了,不太清楚别人的忌讳在哪里、有多深,擅自聊起逝者,总归有风险。
“哦……”言崇飞挠了挠耳根,勉强终止了这个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在华景昂面前,言崇飞过去那些撑场面的客套话全都说不出口,总是显得很笨拙,更别提用甜言蜜语去溜须拍马,简直无法想象。
恰在此时,老板端上了两盘盛得满满当当的“热量炸/弹”,被油盐滋润的食物在灯光下泛出点点诱人的金光,言崇飞终于能够摆脱没话找话说的状态,露出大口吃肉的本性,专心致志享用美食。
一点没跟人客气。
华景昂动筷的时候,骨子里的斯文和教养是藏不住的,但他看见言崇飞吃得津津有味,也没忍住变得放肆了些。
“……说真的,我以为你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呢!”言崇飞提起今晚在训练室里的事——华景昂起先冲他吼了一句,之后却在短时间内迅速冷静下来,现在竟然直接坐在烧烤摊旁同他有说有笑,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么喜欢挨骂?”华景昂不慌不忙喝了口凉茶,“不过,我猜你就算被骂了,也不会听话的,索性就懒得骂了。”
言崇飞实在笑不过来:”什么意思?说得我像一个油盐不进的顽固分子似的!“
华景昂悠闲端着茶杯,目光越过杯沿落在“损兵折将”的餐盘上:“顽不顽固不知道,油盐倒是进得挺多的。”
言崇飞故意“切”了一声,顺手端起茶杯朝向他,习惯性邀请干杯,华景昂非常配合地用茶杯碰了一下,不免发出疑问:“手法这么熟练……你真的不喝酒?”
言崇飞悻悻地沾了两口寡淡的茶水,不知是食物的热量升腾到了脸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颊边透出赧然的红,变得难为情道:“主要是之前喝酒出了点事……”
华景昂目不转睛盯着他,听得很认真,言崇飞却越发心虚,不敢向他透露只字,含混道:“反、反正不敢再随便乱喝就是了!”
“我倒觉得,酒的魅力正是来源于它的‘危险性’,毕竟人在失控状态下可能最接近本心。”华景昂边说边将风衣敞得更开,里面的领带早已松松垮垮,帽檐底下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透出与往常迥然不同的神采,仿佛恢复了某种生命力。
言崇飞望着他微微发怔,等反应过来时,华景昂已经用这样外放且自在的姿态靠近了些,言崇飞莫名感到心底有种熟悉的悸动,尤其隔着黑色帽檐,两人的视线在混沌的光线里相撞。
好像喝醉了似的。
“时间差不多了,去买单吧。”华景昂相当直接且自然。
言崇飞:“???”
悸动个屁!差点抖动了!
“你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华景昂朝老板所在的方向一抬下巴,“机会来了。”
言崇飞措手不及,足足愣了十几秒,才撑出一张敷衍的笑脸,主动认栽,掏出手机自觉前去结账。
得,坑人不带预告,纯属活该。
从小帐篷走到烧烤架不过十来步,言崇飞已经偷偷自我检讨了上万字,亏他还沉浸在美食里,一时得意忘形,甚至险些没抵挡住人家散出的独特气质,产生了一点僭越的反应……
言崇飞痛定思痛,转头却换了副表情,对王伯乖巧道:“您看看一共多少钱?”
王伯瞧了一眼烧烤架边摆放的时钟,没有立刻回应,俯身从箱子里拿出一束紫红的波斯菊,递给言崇飞的时候笑得惭愧:“也不知道小伙子喜不喜欢这种花花草草,总之是个心意了。”
言崇飞茫然接过花束:“什么情况?”
“小老板没告诉你吗?”王伯笑起来连眼尾的褶皱都是柔和的,“我和我老伴的结婚纪念日是15号,所以后来做起这小摊生意,便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月的15号,零点一过,第一位客人可以免单,我也会送点小礼物。这束波斯菊正巧是我女儿上午带回家的,我觉得花色鲜艳不俗气,花瓣生得可爱,让人看了欢喜,就打算今晚送给客人,如今看来,与小伙子你是有缘的。”
言崇飞当即回头望向不远处的红色帐篷,华景昂正倚在那里冲他露出微笑,隐隐透着一点无酒人自醉的微醺。
霎那间,一阵海风袭来,充盈于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夜色与明灯交织,照亮怀里的小红花,言崇飞忽然觉得耳畔的风声格外动听,好似某种古老飘渺的吟唱,是过去从未领会过的。
在这种欣喜若狂的韵律之中,心跳声就蛰伏在最底下,同样鲜活、热烈,让人不觉深陷。
“那就……谢谢王伯!”言崇飞很快承了老板的好意,“谁不喜欢有生命的东西啊!”
说罢,他珍重地抱住花束,回到华景昂身边,故意摆出一张被耍之后忿忿不平的脸,笑意却若隐若现,将他的心思出卖得干干净净。
“还难受吗?”华景昂突然这么问。
训练室里那一双通红的眼眸,藏尽了许多苦楚似的,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言崇飞定定地望着他,余光里都是不远处正在暗夜里翻腾的大海,他好像被搅得有些出神,饶是这样,也还嘴硬道:“我什么时候难受了?”
话音未落,一切早已是心照不宣。
两人不约而同会心一笑,继续落座对饮,身畔依然是夜空与海浪,就像认识了很多年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