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之间会为对方做的事不仅如此。叶星这么多年来,看见了太多人因为伴侣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自己铤而走险去炼药场偷药,结果不慎触动陷阱,再也没有回来。
亦或是听信了对方的话,当真开始畅享起了携手潜逃,隐世而居的美梦。然后在一个深夜打伤守卫,试图闯出南阳王府,结果在半路就被暗卫拿下。
临死前,才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对方用来探路的马前卒。
叶星和宴离淮也是如此,她懒得去深究他们之间到底算哪种关系,毕竟他们最初也不过是因为同病相怜,才在一起报团取暖而已。后来,在这个基础上,他们会偶尔心照不宣地互相利用一下对方,为自己谋取些利益。
只要不触及对方的底线,这些都没关系。
这是训练者不谋而合的默契。
后来她发现,他们的相处模式逐渐偏离了设想的范围,开始走向失控——宴离淮是南阳王府里格格不入的怪胎。
明明不在意训练者的生死,却要为了死去的师兄师姐报仇。明明说过要杀了宴知洲,却每次和叶星刀剑相向时,故意在生死关头扔了那把剑。
明明两人已经站在对立面,中间有一道跨不过的天堑。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非要固执地劈开天堑,强硬地拉着她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对宴离淮来说,报仇和自由似乎都不太重要,至于生死……也只是在豪赌中消遣的筹码。
而每一场豪赌,都有叶星的参与。
冷黄的光束透过窗纸铺照在两人身上,他们的影子在身后交叠相拥。片刻后,她问出了那句话,语气依旧平静:“我死后,是你救了我吧?”
宴离淮微微歪头,眼底的笑意还没有散,坦然地说:“是啊,我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你死。”
下一刻,冰凉的掌心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在一片黑暗中诧异地挑了下眉,搭在叶星腰间的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都被尽数堵回了口中。
就像是弹奏琴曲时忽然弹错了一弦,当理智回归时,叶星已经覆上了那薄而凉的唇边。
窗外的狼嗥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层挡在他们之间的无形屏障开始出现裂痕,透过那些裂痕,他们能清晰听见交织在一起、无法分辨彼此的心跳声。
做出失控的举动并没有让她焦虑,反而告诉她,偶尔弹错几个音调,这感觉也还不错。
“……如果知道这些事能让你主动亲我的话,”微卷的黑发挡住了宴离淮发烫的耳尖,他轻轻蹭了蹭叶星的额头,半开玩笑似的说:“我早该跟你一五一十坦白这些。”
“现在也不晚。”
宴离淮挑了挑眉,“你还想听些什么?我都告诉你。”
“正好,我有一事觉得好奇。”叶星也不客气,说:“你把我绑在哪里了,暗室吗?”
“怎么舍得。”宴离淮朝她身侧的内室一抬下巴,轻佻地说:“床上。”
“这样。”叶星稍微坐直了身子,手指划过他耳后的发辫,轻声说:“我比较好奇的是,既然我们关系这么亲密,前世怎么会走到……用毒酒和锁链的地步?”
宴离淮微微一笑:“我忘了。”
叶星看他。
宴离淮腿有些麻,敲了敲膝盖,站起身,风轻云淡地换了个话题:“不过,既然你说的不是前世的事,那你刚刚说的‘不对劲’,指的是什么?”
叶星下意识看了眼内室,似乎在寻找暗室的大门,沉默片刻后,她说:“重生这种事,需要什么条件吗?”
宴离淮系好里衣,去衣架上拿外袍,实话实说:“需要‘骨’。”
叶星等了片刻,没听到下文,不由转头看他,“……没了?”
宴离淮说:“还需要尸体,怎么了?”
叶星试探着问:“除了秘宝以外……有没有什么不需要秘宝,就能重生的方法?”
“重生需要的东西有很多,比如一些……用中原话来说,应该叫咒文。还有尸体、鲜血,必须要在特定的地点下进行,但无论如何,‘骨’是重生的关键蛊器,必不可少。”
说到这,宴离淮觉得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叶星也觉得自己的设想很荒唐,但既然重生都能人为掌控,这世间也没什么更荒谬的事了。她呼了一口气,后靠在椅背上,说:“也就是说,这座客栈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重生。”
“但如果,这个客栈里有人和我们一样,是重生的呢?”
“不可能。”宴离淮想都没想,“如果真有人重生,他们早就在上一世拿到‘骨’去操控狼群了。何必再重来一世?”
这的确是矛盾所在。既然“骨”是重生的“机关”,那么如果青雄寨的人想要重生,就一定需要“骨”,而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东西在哪,压根就不需要重生。
这是一条死路。
不对,还是不太对劲,究竟是忽略了哪个细节……
叶星指尖轻敲着扶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剥析着这些线索:“这个‘骨’究竟是什么东西?”
“南境那边的部落是用声音来控制毒蛇、蛊虫的,”她低声说:“那么控制狼群,也一定是某种声音……乐器。”
她抬头看向宴离淮:“秘宝其实是一件乐器。”
两人行已至此,宴离淮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点点头,说:“鹿骨做的笛子。笛声是重生条件之一。”
他穿好外袍,背倚在墙边,抱着胳膊说:“但即便如此,就像除了阿娘以外,没人知道操纵狼群的方法。除了乌洛部的人,也不会有人知道如何吹奏重生的……”
宴离淮用北漠语说了个词,大概是太难翻译,他又思考片刻,想了个意思相近的话:“……重生的特定曲调。”
“曲调……那就说明并不需要像其他巫蛊之术需要触碰。”叶星想到了什么,“或许,他们的确不知道重生的条件,在前世也不知道会有重生这回事。只不过恰巧他们的尸体就在你所说的特定范围之内,所以阴差阳错跟着我们重生了。”
这也解释得通,青雄寨和御光派为什么要用狼群清场了。以他们的立场来看,前世的记忆或许只停留在了狼群扑向人群的瞬间,那么他们只会以为只有客栈的住客全部死亡,他们才能重生。
宴离淮却摇了摇头,说:“别忘了,不仅需要‘骨’和尸体,还需要血。只有把心尖血滴在‘骨’上,才能和他建立……”他又用北漠语说了个词,才说:“大概是契约的意思。”
叶星说:“你想说的,是血祭?”
“对。”宴离淮耸了耸肩,说:“除了你以外,和‘骨’建立血祭的,只有乌洛部的人。所以……”
宴离淮话音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向叶星走去。
叶星在瞬间就明白了他没说下去的话。
宴离淮单手撑在她的椅背上,俯下身,摸向桌底的机关,然后向上一按——桌内齿轮转动的声音闷沉轰隆。
圆石缓缓向右旋转两圈,紧接着,内室的墙面从中间露出一道细微的缝隙。
叶星用手盖住眼睛,疲惫地说:“……如今又再来一个乌洛部,我们干脆都别玩了,重生吧。”
“往好处想,”宴离淮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不定这个来自乌洛部的‘副将’,恰巧知道操控狼群的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