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啊……???”
换到几分钟之前,陆昭昭绝对想不到,那光明、圣洁的云中佛国,能在一瞬之间,变成这番景象。抬眼看去,天空已化作一片猩红,光线暗沉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大地也在灰暗中龟裂。
四下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她下意识地闭气。孟锦迎已眼疾手快,把呼吸法器戴上,也把另一个扎在她的鼻梁上。
法器的下端,有点尖锐地刺入皮肤,联通了呼吸。她环顾四周,干涸的大地不见边际,朱雀的轮椅歪倒了,她去把他扶起来,迦境咳嗽了两声,但看上去也没有受伤。
陆昭昭忽然有点忧虑了:“……你们来我身边。”
一行四人,两个重伤。迦境本来想带两个同门策应,被朱雀拒绝了……现在只有她和蛋黄酥能打,孟锦迎虽然战斗力还不错,不过并非专精此道。
她一下有了领队的觉悟,拔高了警惕。朱雀剧烈咳嗽了几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
白皙的皮肤上是猩红的血痕。
“你受伤了?!……不对。”陆昭昭心下一紧:“鼻血?内伤?严重吗??”
“死不……死不了。”朱雀喃喃,又擦了擦,但没止住,干脆用手帕堵住鼻子……瓮声瓮气:“你刚才问……这是哪里?”
“嗯……”
“苦海。”他说:“是苦海啊。”
孟锦迎环顾四周:“……海呢?”
迦境看了下朱雀的情况,确认他不算情况紧急,才忧虑地抬起头:
“海……不就在那里吗?”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边无际的旷野远方,泛起一丝黑线。起初只是一线,很快变成一堵黑墙。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陆昭昭悚然一惊:
“海啸?!”
她即刻抛出飞虹,被朱雀用力拽住,几乎声嘶力竭地喊:
“举灯!!!举灯!!!”
他不得不尖叫,因为轰鸣声实在太过巨大。陆昭昭短暂地反应后,举起众生灯,几人团聚在她身侧,灯光照耀的范围之内;而就在这个举动做出后不过三个呼吸,黑色的潮水便从四面八方压了下来。
“——”
神经蹦成了一条线,本能想让身体闭上双眼以避免绝望。然而少女强迫自己睁着眼睛,注视那灭世般的浪潮,铺天盖地咆哮而来——
又被稳稳地,拒在灯光之外。
小小的一点火光,只够照亮四个人挤在一起的一点范围,却仍牢牢地将众人庇护。放眼四周,唯有他们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犹且安然。
他们被淹没在苦海里,困于小小的一隅。
“快……走。”
朱雀道,气若游丝:“我……带路,抓紧……”
陆昭昭抓住他的椅背,让他牵引自己前进,也让灯光能笼罩住他。孟锦迎紧靠在她的左侧,迦境紧靠在右后方,下意识地念了句佛号。
一片黑暗中,唯有灯光是孤岛。艰难地前行,如风暴里飘摇的小舟。耳畔响起低语,窸窸窣窣,听不清晰,却让陆昭昭想起,曾在东古战场,听见的那无边的哀嚎。
苦海,苦海!
低语在呢喃,黑暗中隐约翻涌扭曲的肢体。烦恼,业障,众生之苦,凡尘之苦……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隐约之间,似有谁在吟诵。本该给人以安心感的佛经,听在耳中竟莫名的诡谲:“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婴孩啼哭,老人叹息,来到世上的第一口空气,离开人间的最后一口气,都污浊地下落、下落、融入苦海。男人在咆哮,女人在尖叫。
“船沉了,船沉了!!”
“阿娘,我怕……”
“别看!”
一道传音忽然炸响在脑海,是朱雀的声音:“别看四周,看我!”
陆昭昭勉强地回过神来,注视朱雀的后脑。她同样传音唤醒了孟锦迎,与此同时,迦境也念起经文。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手中的众生灯顽强地亮着,一行人艰难地跋涉。陆昭昭盯着朱雀的后脑,不敢想象他此刻面临着怎样的压力。她把右手按在他的椅背,想要安慰他,又怕打扰他。
目光只能盯着他,而余光注视着地面。那些龟裂的缝隙似乎在扩大,他们走得并不顺利,而在那缝隙之中,并非漆黑,而是流淌的熔岩。
哪怕只是余光看去,依稀在脑海映照出,种种非人的景象。
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
每每注意力要被夺去时,迦境的声音便会大上一分:“唵嘛呢叭咪吽!”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要在这苦海中跋涉多久?要在这地狱里沉沦多久?莲华圣境之中,究竟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大脑,无法思考……
唯有一道声音,在脑海中炸开:
“抓紧我!!!”
然后是下落。
恍惚之中,无法正确地认知这个过程。苦海好似一下消失了,大地也一并倾倒,留下的唯有无尽的虚无。身体在下坠、下坠,并非方才从云海跳下后,那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而是几乎永无止尽地,向深渊坠落。
四周的景象似乎在变幻。一时是成片的莲花灯海,一时又是悬浮的经文之河,一时是熊熊燃烧的业火,一时是无边的苦海……它们最后都化作永夜。迷茫地在这无尽的轮回里下坠,直到有人用力地将她一拉。
“呕……”
剧烈的晕眩感,几乎要呕吐出来。不过鉴于胃里没有东西,只是干呕。陆昭昭跪坐在地面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红着眼睛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道虚幻的桥梁之上。
孟锦迎、迦境,都在身后,虽然看起来也很痛苦,但并不见有外伤。蛋黄酥死死抓着陆昭昭的衣领,看上去竟然是状态最好的,而朱雀……
陆昭昭撑起身体,踉跄一下;少男松开了捉住她手腕的手,瘫坐在地上。
“去……捡灯。”
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器修……背我……走……走……”
看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陆昭昭看了一圈,轮椅不见了,想把他背起,他摇摇头。
她只好去捡起滚落在地的众生灯,好在它竟还未熄灭,只是火光更微弱了。孟锦迎似乎也缓过了劲,主动把朱雀背在身后,四人一同,往桥的那头走去。
不必朱雀指路了,因为此地只有这一条路。桥的两头,一头是黑暗的虚空,一头是光明的平台。他们往发光处走,朱雀的脑袋垂着,几乎没有呼吸的起伏。
“……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光芒看着很远,走起来竟然转瞬即至。这是一方白玉台,台上只有一方石台,上面漂浮着一朵金色的莲花虚影。
光华流转,璀璨夺目,一看就知道绝非凡物。更何况整个黑暗的空间内,丝丝缕缕的金线与之相连,涌动不息。然而三人的目光,都自然地落在朱雀身上。他艰难地抬起头,陆昭昭发现他的耳孔又在流血,鼻血更是糊了一脸。
狼狈得要命,凄惨得要命……似乎连话都没有力气说了。陆昭昭侧耳过去,才听他呢喃:
“灯……放在……莲……”
很模糊,但陆昭昭听懂了。她沉默着走上前,将众生灯放在金莲之中。
分明只是虚影,花瓣却片片展开了,将小小的莲灯托起。一时之间,夺目的光辉也不知是火光,还是宝物的华光。眯起眼睛看去,依稀能够看到,光芒流动、汇聚,向灯中倾注。
“和……尚。”少男的声音大了些:“把握……时间……取……灯……”